从“模式口”进北京

12月，清晨7点，天朦朦胧胧的还没大亮，冬日的薄雾也并未散尽，周围屋子的烟囱上已经冒出了青烟。模式口大街的远处有模糊的身影晃动，若不是汽车的喇叭声提醒我，真会以为是牵着驼队的“祥子”们赶着进城。

在地铁一号线的终点苹果园站换乘311路公车，一路上从成片的商品房到老首钢火柴盒般的宿舍区再到突然出现明清风格的小镇，变化快得让人有点适应不过来。模式口大街的东口立着块刻有“京西古道”的圆石。回望烧煤取暖的年代，模式口正是门头沟的煤炭和木石进城必经的驼铃古道。清政府在此设立千总镇守。领兵一千多人的千总可是正六品武官，这级别和权力赶上了今天的团级干部，在京郊的村镇可谓绝无仅有。不仅如此，模式口还起着部分附近行政中心的作用，鲁谷等53个村庄的缉盗，通通归千总大人管。从磨刀石到煤炭，区域经济的发达让模式口在1922年就成为京郊第一个通电的村庄，要知道那时城里的百姓大都还是油灯照亮呢。也正是如此，原来的“魔石口”更名为“模式口”，取意为“诸村之模式”。估计村里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保留着驼队和脚力们没白天没黑夜地穿村而过的记忆，这样的景象一直延续到解放后公路和铁路的快速修建，赶驼的人才越来越少，模式口也才慢慢地萧条。

萧条归萧条，模式口的风貌却并未大改变。“天黑不过镇”的规矩不知道消失在什么年代。走在现今模式口的大街上，可以在杂乱街景和各种商铺背后发现临街的门楼竟也有不少是广亮大门或金柱大门的，稍差一点的也有精巧的如意门。照这种规格，放在宅深院阔又王府众多的东西二城都不能算次，要是搁在南城都算得上大户人家了，可这都出城几十里了。而街面上那些明显不是私宅的建筑，很可能是当年的饭馆或客栈，古老的拴马桩就是最好的证据。想当年行商坐贾，饭馆和客栈林立，又会是怎样一番繁荣的景象。

沿着大街向西走，先是看到了石景山区的最好的中学――北京九中。一转身对面的高台上却是一座巍峨的山门，双门紧扣不说，外面还拦了一道铁门。不同于一般的市井小庙，眼前显然一座禅林宝刹。大门上的“敕赠承恩寺”几个大字，更是突出了寺庙的高贵。站在街面向里望去，可以看到围墙角上突出的碉楼，而里面巍巍一片殿宇，古树参天，看不出院内有几进之深。现在是修复中，无法一探寺内玄机。若是以前就凭“承恩寺”三个字，一般人可别想着能进去看看。古刹当年的地位，称得上是寺庙里的“皇家”。建寺的第一位住持永德大和尚，任职国家僧录司左觉义，相当于现在的中国佛协会长。到了明中期，又出了一位“代光宗舍佛者”，也就是代替皇帝出家修行。有“帝僧”住在这里，寺庙的待遇可想而知。清代时，它被赐成了礼亲王的家庙，自然是禁地。据说光绪皇帝的六叔恭亲王、亲生父亲醇亲王官场仕途不如意时，都爱来寺中。与老和尚品茶对弈，以排解心中的忧烦。所以自建寺以来这里从不受香火，不做道场，不开庙。说白了就是不对老百姓开放。承恩寺鼎盛之时，模式口的半条街都是它的庙产，僧人们又怎会缺了这点香火钱。

不能得见承恩寺的真容和明代的宫廷派壁画，不用遗憾。在模式口大街的中段拐向上山的小路，苍松翠柏越来越多之时，可以看到一座寺庙坐落于半山之上。远远望去，寺庙格局完整，山门、天王殿、大雄宝殿、藏经阁依次向山上延伸。比之承恩寺，似乎并无特别之处，却是模式口的另一座国宝――法海寺，虽然除大雄宝殿外其余建筑均是近些年复建的。寺中很是清净，既没有住寺的僧人，也不多见上山的香客。大雄宝殿前的两株千年白皮松，刚劲挺拔。而殿内的壁画则是全寺的精华之所在，堪称我国明代壁画之最。大殿的四面墙上画满了77个惟妙惟肖的人物，借着手电昏暗的光线依然能清晰地看到人物耳朵后面的发丝。据说如果在壁画前仔细地观察，甚至能看到人物手臂上的汗毛孔和毛细血管。

从法海寺下来时，整个模式口古镇都被掩映在了茂密林木中，却有一座风格颇为现代的建筑在树林中伸出一角。第四纪冰川遗迹博物馆――目前世界上惟一一座建在冰川擦痕原址上的冰川遗迹博物馆。且不说可以了解关于冰川、气候和古生物的知识，有什么比毫无距离地接触数百万年前冰川活动在岩石上造成的擦痕而更能感受到大自然的神奇呢。

现在模式口大街上的早市远近闻名，甚至也许远比模式口的古迹还要出名地多。已经过了上午11点多，从日用百货到蔬菜水果，火热的生意还在继续。原本就不宽的街道已经变得拥堵不堪，不过这样的热闹让模式口重新充满活力。我在大街西头的田义墓前拍照，两位刚买完东西的大妈却讨论着原来模式口还真有这么一座田义墓。

从喧嚣到安静，只是一步跨进了田义墓。迎面青石作的石门，门道不宽，雕刻不算精细，真让人看不出这里葬着位曾经权倾几朝的大人物。一尺见宽的门楣上，刻着“司礼监掌印太监田义之墓”。也许为避人口舌，也许是不觉自己的“工作”光彩，总之墓主摆明了做人要低调的处事态度。只是墓主本意低调，但生前权大位高，陵园的气势和规制却不是这小小的石门能关住的。石门后一对精致的华表估计比天安门前那对也矮不了几分。然后是三米高的一对翁伸――和金銮殿一样，东文西武，有科举正途的国家官员守灵默哀，是何等的殊荣风光。往里走是万历皇帝钦赐的三座碑亭，石碑上记载的不外乎是皇帝及大臣对于这位田公公的赞扬与哀思。碑亭后的石制享殿只剩了残垣断碑，仔细辨认，其中竟然也有康熙帝的御批。如果站在享殿而环顾四周：华表、翁仲、棂星门、碑亭、享殿、祭器、宝山俱是齐全，汉白玉石透着庄严华美，规制也和十三陵的一模一样，所以即便说是位王爷的寿地也不会有人不信，而作为太监墓，一定是举世无双了。享殿后便是田义以及其他两位太监的坟冢。只看表面光秃秃的坟冢会让人觉得和之前的高规格有些大相径庭。可目光转向坟冢底座上，马上就能明白，精美的石刻简直不输皇陵。历经四百多年的风雨，人物依然栩栩如生。儒、释、道三教中的典故；刘海戏金蟾、八仙过海的传说：双鹿争春、松竹梅，蝈蝈、蝙蝠、荷花等祥瑞图案。傍边特意留出可以进入墓室的地道，20多平米的墓室空空如也，可昏暗的灯光也不会让华丽的装饰减少。我看见享殿边的空地上有两只山羊努力在落叶下寻找着可以入口的干革，看来它们对于我这个闯入者有些无动于衷。也许不是谁都能明白这道理，富贵乃是生前，此处只留身后。

回到街上，早市已经散尽了。安静，似乎太久了这样的安静。一声巨响后，米花的香气随着腾空而起的白烟飘过。我原以为再也见不到曾经遍布过大街小巷的这种爆米花的方法了，以为再也吃不到这种原味的米花了，电影院里的或超市里的爆米花总是和甜腻腻的各种口味的糖浆分不开。有时候我们真的会忘记“原本”有多好，就像这样的模式口吧。我走过太多的古镇，也忘记过太多过于装饰自己而显得做作的古镇或是那些过度商业化的古镇。模式口的“原本”让人不舍得忘记。我望着已经熏得发黑的炉子在跳跃的火苗上不停旋转，听做爆米花的大哥讲这个炉子已经有年头了。再过不大一会，伴随着声响和白烟，新的米花又要出锅了。模式口也在这样安静之中积攒着力量吗?期待着一声巨响后改变?只是希望这一声声响不是来自于推土机的轰鸣。

旅游　资讯

交通：地体一号线苹果园站转311路公交车，模式口东里下车。

周边景点：法海寺距模式口东北约两公里，门票成人20元，学生10元。大雄宝殿壁画真迹需另购票参观，每人100元，殿内禁止拍照、临摹。

第四世纪冰川博物馆门票10元，周一闭馆。田义墓门票8元，学生和老人半价。除参观陵墓外，还可参观国内唯一的宦官文化博物馆，以及2006年发现的那具北京地区仅有的保存完好的干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