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宝(两则)

时间:2022-09-14 11:20:45

国宝

孙方友(河南)

年过八旬,人称“国宝”的丹青大师沈老,“”中受尽磨难。复出之后,他仍泼墨,只是脾气古怪,不苟言笑。

沈老的画,早已被称做“国宝”。尤其墨竹,堪称一绝。沈老的竹是不准携带出境的,因“”前送画于人深遭磨难,所以他再不拿画送人情。平常他只参加大展,一般不把作品作价出手。为此,多少久慕其名的求画者都被拒绝,收藏家们早已把索得一帧沈老墨宝作为瞑目之愿,欲求不得,欲购不能,沈老的画也便愈发珍奇了!

为避人之短,沈老有一死规:拒不收礼!

这一日,来了个年轻人,说是沈老的同乡,姓王,乳名叫“兹儿”,大名叫云翼,论辈分,该称沈老为伯。他说他是经商的,在此地等货,眼下货未到,闲得无聊,得知沈老居此,便来拜访。沈老几十年未回过故里,自然不认得这位年轻人。沈老疑虑地问他的祖上三代,王云翼对答如流,沈老这才有了悦意,忙设酒招待。说来沈家祖上与王家祖上还是至交,沈家善绘,王家善裱,家乡一带有着“沈墨王裱”的盛传……那小伙唤起了沈老的一片怀旧乡情。老先生双目发潮,就这样喜欢上了王云翼。

这以后,王云翼也就天天来。沈老爱养花,尤其酷爱昙花。他说昙花为争得一现,积攒十年心血!人生如昙,能争得一现就很不错了。一日浇花,那云翼主动帮忙,谁知一不小心,一盆硕大的昙花一下从三楼凉台上掉了下去。幸亏没伤着人,只是盆烂花儿碎,令沈老先生不悦,但又不便说什么。那云翼更是叫苦不迭,最后说自己也是养花人,也有昙花,更有几盆心爱之物,愿一齐抱来,包赔先生。

三天过后,王云翼果真送来了三盆昙花。先生一看,三盆昙花蓬蓬勃勃,皆比自己的那盆好得多。凭经验,他当即看得出这昙花就要“一现”了,心中大喜,嘴上却说:“使不得,使不得!我怎能夺人之爱!”云翼说:“损你之爱我已懊悔不迭,总觉欠了老伯什么,不补不快。”先生再三推迟,云翼便说:“如若不然,您老能赐得丹青一幅,晚辈就万谢不辞了!”先生沉吟一时,便答应了。

趁心情大爽时,先生展开了宣纸,提气养神片刻,开始泼墨。墨到画出,不一时,一幅“竹梅争图”跃然纸上。

“啊――真乃国宝!”王云翼恍如梦境中醒来,连连盛赞,爱不释手。沈老满面春风,又悬笔题词:“云翼雅正”,然后落款压印。放笔落座,已如瘫痪了一般。

王云翼得画走了。王云翼再也没有来。

半年之后,沈老接到一张请柬。原来家乡的那个省要搞美展,特邀他赏光指导。盛情难却,沈老便去了。

沈老多年不回故里,虽说此行只到省城,也有着说不出的激动。他一路风尘,刚下火车,省美协省书协的头头脑脑已在车站迎候,然后一辆“蓝鸟”,一直把他拉到一座豪华的宾馆下榻。省美协主席说,这是省委张副书记特意关照的,并说今晚还要去书记家小宴,张书记要为沈老洗尘。

来到张书记的家,张书记陪沈老进了客厅。客厅里富丽堂皇,有条理地悬挂着几幅名家书法。对着大门处,是一幅水墨。沈老一看水墨,不由惊讶万分――那正是自己的那幅《竹梅争》!

张书记见沈老惊诧,忙乐乐地说:“沈老,这就是你赐给我的那帧墨宝!真乃国宝呀!”

沈老疑惑地望了望张书记,下意识地问道:“你是……”

“我就是张云翼呀!”张书记为拉开沈老记忆的帷幕,启发式地介绍说:“您忘了,这还是你家乡的那位县委书记特向您求得的。”

沈老如坠五里雾中,呆了一般。

“他叫林野。”张书记十分懂得“贵人健忘”的道理,又说道:“人很精明,也爱涂抹几笔。”

沈老一下像明白了什么,禁不住怒火烧心,冲冲地问:“他现在哪里?”

“他已升任地委副书记,就在你那个地区抓文教,刚上任一个月。”张书记答道。

沈老再无话,熬到宴会结束,已是八点多钟。一回到下榻处,他就急急地给林野挂了电话。

“啊,是沈老呀!你什么时候来的?”林野十分热情。

沈老再也按捺不住,大声斥问道,“我问你,为何如此不择手段?”

“沈老,您别生气,求得您的墨宝,确实让我费尽了心机!多亏我派去的人精明能干,要不,肯定您不会赏脸的!”

“就是那个王云翼?”

“是呀。哦不,他不叫王云翼,王云翼是他的化名。”

“他是干什么的?”

“他是我们县公安局的侦察科科长呢。”

沈老呆如木鸡,一下软在了沙发里……

跟不上的节奏

刘建超(江苏)

我最敬佩田晓静。

田晓静的父母都是教师,她家里有排高大的书柜,里面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上小学时,田晓静就会给我们讲《三国演义》和《水浒传》的故事。每天放学,我们都围在她身边,听她绘声绘色地讲武松打虎、火烧连营。她讲着讲着,接不下去了,就从书包里拿出一本小人书,认认真真地看一会。我们大气都不敢出,田晓静看完了,想一想,就又接着给我们往下讲故事。我特别羡慕田晓静的书包,她的书包就像是图书馆,总是有看不完的小人书。

田晓静的字写得漂亮,她的作文也总是被老师当作范文在班里宣读。我暗暗地和她较着劲,我觉得她的进步都与她看的小人书有关。我开始攒下零花钱,去新华书店买小人书看,我也会在放学路上绘声绘色地给同学们讲故事了。可我发现,人家田晓静的书包里已经不放小人书了,而是一本厚厚的跟砖头一样的长篇小说《林海雪原》。才上五年级,那么厚的书能看懂吗?田晓静不屑地说:“你还看小人书啊,那都是哄小孩子的。”听她口气,她已经是大人了哩。

上高中时,我被琼瑶阿姨的那一堆言情系列折磨得如醉如痴。而田晓静总为我书包里放着的琼瑶小说大惑不解,说我能不能提高点档次,看看真正的文学书。我问她什么是真正的文学,她张口说出一大串外国作者的名字:卡夫卡、海明威、马尔克斯……听得我头都大了。她说中国就没有什么真正的文学巨著,整个文学创作都是从西方学来的,连文学创作理论都是拾人牙慧从西方照搬过来的。你好好读读他们的著作,你就会发现中国的文学创作是多么的幼稚可笑。

田晓静的确了不起。同学小花的姐姐生了个小孩,孩子满月时,我们去小花姐姐家喝喜酒。小孩长得可爱极了,大家都用美好的词来赞美,像花一样漂亮……田晓静抱着孩子,用手指轻轻地触摸孩子嫩嘟嘟的小脸,轻轻地说:“你看她长得多么的妖娆。”小花的姐姐激动地抱住了田晓静说:“你说得太好,我就琢磨着给孩子起个啥名呢,就叫她娆娆吧。”田晓静真让我佩服的不得了,还不止一次呢。八月十五,班里组织大家赏月晚会,以月亮为主题吟诗唱歌,热闹得天翻地覆。有人提议说,班长田晓静还没有出节目,该她出个节目。田晓静仰头望着夜空中的一轮皓月,只说了一句话:“多美啊,美得那样收敛。”全场鸦雀无声,大家都被这别样的诗的语言震住了。

我总以为田晓静会成为一名优秀的作家。高考时,她放弃了喜爱的文学,考进了青年政治学院,学的是枯燥无味的哲学。我倒上了一所名牌大学的中文系。田晓静说,什么人才去写小说,肯定是无聊的人,太无聊了就去编些无聊的故事;什么人去读小说,肯定也是无聊的人,太无聊了就去看些无聊的故事。大学毕业后,我们搞了一次同学聚会,我也可以张口罗曼・罗兰、闭口艾米莉・勃朗特,口若悬河地大谈现代派、后现代派。田晓静低着头,专心地在看一本厚厚的书。我悄悄地坐在她身边说:“大哲学家,又看什么书呢,不会是加入了无聊队伍了吧”。田晓静矜持地笑了一下说:“没什么,随便翻翻”。我拿过书一看,是《厚黑学》。

田晓静的节奏总是比我们快。我们张罗着谈对象、结婚、布置新家时,田晓静已经是市里一个部门的局长了,我们的联系也就渐渐少了。不过,她仍然是我崇拜的对象。田晓静的进步很快,已被列入副市长的后备人选了。我在检察院工作的一个同学,好像听说了一些对田晓静不利的消息,我把田晓静约到咖啡厅,旁敲侧击地提醒她。她还是从容自若的神态,处事不惊的风度,并宽慰我不要替她操心,还夸我比以前进步了,没有掉队。

果然就出事了。在政府换届前,田晓静被检察机关带走了。不但查出了她的经济问题,还有生活作风问题,而她快40的人了还是个单身。最后判了几年,我也不知道。原来想去看看她的,可人家落难时去看望,是否有幸灾乐祸的嫌疑呢。加上单位也要提拔我当副局长,上上下下打点,这事也就过去了。

前几日,我到旧货市场闲转,在一个旧书摊上忽然看到一本《厚黑学》。翻开扉页,上面签着一个漂亮的名字:田晓静。我想问摊主价钱,摊主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一本小人书――她竟是田晓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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