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评作为一种文学

时间:2022-09-14 12:48:14

时评作为一种文学

时评作为一种文学”,是可能的吧?用一百种不同的文字套式去骂,终究不是完全没有价值。

8月中旬在香港某处与“梁公”谈事,他眯着眼睛环顾四周行人,不无感叹地说:“在我眼里香港变得陌生了,”我笑着回应,当然当然,你周一在北京,周三在上海,周五又飞去了昆明演讲,难得一周有两天在香港,文章只替内地写而不替香港写,其实是“在香港眼里梁文道变得陌生了”。

于是谈到他9月将在香港报纸重出江湖、提笔上阵。香港的梁迷有福了。

眨眼梁文道已有39岁了吧?维基上都有的岁数资料,不算私隐。这把年纪说不上是“年轻”了,但若称“公”,尚嫌太早。恐怕是他的外形生得少年老成,而且文笔沉稳,思考缜密,有浓浓的早熟意味,故在内地常被冠以“公”称。张大春曾有诗句“荷锸随身宁惧老,偷针渡劫早称公”,说的本是高信疆先生,或许用于梁文道,亦有合处。而我以老友之身喜跟梁文道开玩笑道,前有梁启超,后有梁文道,异代“双梁”都是广东人也都是青年导师,广东人对中国的贡献,形而上总大于形而下,近年潜心学佛的梁文道总摇头道,别妄语,别妄语。

梁文道今年在内地出版了三本书,其中《常识》和《我执》各销十多万册,影响力惊人,网络上遂有人戏言“梁公是继金庸之后第二位最能在内地卖书的香港作家”。香港某团体最近推出“中学生好书龙虎榜”六十候选书目,不知道以前有没有简体书上榜,但肯定今年有,那就是《常识》。特区年轻人读好书兼学简体字,不亦快哉。

《常识》是一本极有编辑概念的书。书内本来都是独立的评论文章,有长有短,议题不同,深浅有异,但都改了标题,一个个的标题关键词撑起了一个井然有序的论述系统,以时代风潮为经,以人文思想为纬,对于读者头脑的碰撞力便被放大了N倍。书展期间止庵先生在香港,大家碰面。他亦赞赏《常识》的编辑功力,并问梁文道,是你构思的吗?梁文道不好意思地点头道,是。

梁文道替《常识》写了自序,就时事评论之朽与不朽提出了深刻看法。他认为“只有一种情况能使时事评论不朽,那就是你说的那些事老是重复出现。如果时事评论的目的是为了改变现实,那么现实的屹立不变就是对它最大的嘲讽了,任何有良心的评论家都该期盼自己的文章失效,他的文章若有现实意义。那是种悲哀。除非他那作者的自我要大于一个知识分子的志趣;江山不幸诗家幸”。

这难免令我联想到台湾作家杨照在《理性的人》一书的自序(他本姓李,故我对他开玩笑道“这套书应该改名《姓李的人谈理性的人》”)。对于时评,杨照自谓曾有一段下笔犹豫,只因完全看不见效益,骂完蒋经国,同样的骂词完全可用来再骂李登辉:用之于李登辉身上的骂词,同样可被循环使用于。因为相同的愚人蠢事像轮回般不断重演现身,他骂厌了,写厌了,提不起劲再写了。

幸而杨照其后找到了继续执笔的理由。他决定写故事,务求在每篇时评里留下丰富多样的人间故事,因为“故事比日夜川流来去的新闻有趣、迷人,而且让人难忘。就新闻写新闻的评论文章,等到新闻消失被遗忘了,就没有任何存留价值了,用故事来搭配对照新闻,新闻消失了,故事还在,还值得被听到被流传,被拿来映衬其他现实生命经验”。当读到此段,我极想电邮杨照问他一句:不管值不值得,至少你在执笔的时候,总会感到写故事比写纯评论过瘾得多吧?能令作者写得快乐,已经很值得。

所以我想说的其实是:时评有效没效是一回事(如梁文道所说只是“现实意义”),但在时评写作的技艺上,或可自成一套文化美学价值系统,个中自有坐标,朽或不朽,优或不优,执笔者自己心里有数,文字同业或内行读者同样心里有数。

“时评作为一种文学”,是可能的吧?看高手出招使剑,能否溅血杀敌是一回事,仅看剑舞飞动如繁花似锦,已是极佳的享受了,用一百种不同的文字套式去骂,终究不是完全没有价值。至少我个人就在这条路上走了好多年。成败与否,由人评说,最关键的是,我自己,写得高兴而且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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