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美作家陈屹:善待男人,就是善待自己

采访陈屹,是因为她的书《不是男人的错》,许多男人在知道有这样一本书后都对陈屹感激涕零:好不容易,有这样一本书为我们男人说话了。

只是我有些好奇:生活中的她,真的能够像她书中写的那样理解、善待男人吗?

忍痛辞职

我和我先生是标准的一见钟情。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单位的食堂里,他从我身边走过去,高高的个子,笔挺的背,我的心“吧嗒”停了一下,真的就是触电的感觉。那之后我就再也忘不掉他了,白天黑夜眼前都晃着他的影子。我就是愿意想他,想他的一举一动,心里很甜。后来,我们在单位的阅览室里又一次不期而遇,他主动走过来对我说:“那天在食堂,我看见你了,你的样子真特别。”那一天我们聊了许多。爱情没有走弯路,它同时击中了我们。

他是一个行动派的人,我们确定了恋爱关系以后,他除了留下一些吃饭钱外,将其余的工资都交给了我,说:“存起来,我们结婚用。”一年后我们就结了婚。

婚后不久,我和先生就相继去了美国。最初的那段日子,非常艰难,但是我们很快就凭借自己的实力和努力在美国站稳了脚跟。到2000年的时候,我和先生的事业都非常成功了,我在曼哈顿的一家全美同行业排名前五名的外贸公司担任进出口部门的负责人,而先生在华尔街的一家世界知名的集团公司担任高级主管。我们有了自己的别墅、名车,有了两个孩子,一切似乎都很完美。

当时我所工作的曼哈顿离家很远,这样,家里的事情先生就得多照应一些,尤其是孩子们。先生的工作很忙,他对我提出来希望我辞职,因为我们当时的经济状况已经完全不需要两个人都工作了。而且,在美国,如果一个母亲将孩子交给保姆,自己跑出去工作,别人会认为这个做母亲的太不人道了。

我当然不肯,我喜欢我的工作,一步一步升到当时的位置很不容易。我国内的朋友也劝我别辞职:“你怎么能保证你的先生爱你一辈子啊?你辞了职,万一他将来不要你了,你该怎么办?”我也这样去问先生,他非常生气,问我:“你为什么不往好的方向想?为什么不想着把今天过好?你现在就想着为将来那个万一做准备,那我们还过什么日子,干脆离了不就完了吗?”

我又去问我的一位事业同样成功的男性朋友该不该辞职。他想了想,说:“男人事业做到一定的地步,是需要一个顾家的老婆的,你就安心在家,相夫教子吧!”我相信这位朋友说的一定是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感受,而这种感受,一定也是我先生的感受。

可我还是犹豫不决,我舍不得放掉一个可以带给我成就感和价值感的舞台。直到那一天,是周末,我从曼哈顿开车回家,路过离家不远处的快餐店时,看见先生带着两个孩子正在用晚餐,两个孩子吃得不亦乐乎,而先生已经累得用手支撑着自己的脑袋睡着了。我站在快餐店的玻璃窗外,看着先生疲倦的身影,很久很久,迈不开脚步。那一刻,我对自己说:如果这个家庭需要有一个人来牺牲自己的事业,那还是我吧。

也许有人要说:凭什么要你来做这个牺牲?为什么你的先生不能牺牲?是的,话可以这么说,但是在这个世界上,一个男人如果没有事业,就等于没有了一切,可是一个女人没有事业,她还有许多可以发挥的天地,别人不会对她另眼相看,她因此而承受的压力要比男人小得多。再说在一个家庭里,如果什么都计较得特别清楚的话,那就不是一个家了。

差点离婚

在辞职的第一天,我就给自己定下了四条规矩:第一,不能贪吃成肥婆,更不能成为黄脸婆。第二,不午睡。第三,每天坚持看书。第四,每一天早晨都对自己说:我要快乐地度过这一天。每天晚上问自己:我今天的收获是什么?从一开始,我就告诉自己即使做一个家庭主妇,也不能放弃经营自己,要让自己的每一天都过得有质量有情趣。

但当我真正从职场转入家庭生活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很难适应。在美国这样一个势利的社会里,你不工作,首先你的好多朋友就没了,在很多人眼里,你就是一个家庭主妇,你的人生已经没戏了,这让一向好强和很看重个人价值的我根本无法接受。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觉得特别孤独,又无法向别人抱怨,美国人特别不喜欢整天抱怨的人,人家会说:“辞职是你的选择,你应该对你自己的选择负责。”还有一些人会说:“你够幸运的了,不愁吃不愁穿的,还闹腾什么?”没有人能理解我的苦恼,那时候,我在厨房里做饭的时候,经常一边做一边就莫名其妙地哭起来。

我的脾气变得非常暴躁,尤其是孩子们不听话的时候。记得有一次我的女儿和我说话的态度不太好,我问她:“你怎么能用这种口气和妈妈说话呢?”女儿嬉皮笑脸地回了一句:“我正处在青春期!”我的火“噌”的一下起来了,随手就将桌上的花瓶摔了。从来没有看见我发过这么大的火,女儿和儿子都吓哭了。看着地板上一片狼藉,听着家里一片哭声,那时候我觉得自己真要崩溃了……

最让我不能容忍的是先生迷上了打高尔夫球,几乎每个周末都要泡在球场上。我在家里待了一个礼拜,就盼着周末他能在家陪陪我,一家四口一起去逛逛公园看看朋友什么的,可是他打高尔夫球上瘾了,如果不让他去,他在家里就坐立不安,做什么都没兴趣。这让我非常失望。

我开始抱怨,每天先生下班回来,我就开始不停地抱怨。他对我的抱怨非常反感,质问我:“你在家里还要抱怨,那我在公司里那么多事情,我向你抱怨过吗?”我觉得他简直就是不近人情――我是为了这个家才辞掉工作的,再说我整天待在家里,我不向你抱怨,我向谁抱怨啊?我感到极度的心理不平衡。

那段时间,我一直在考虑着离婚的事情,因为我觉得在我的生活里已经完全得不到来自丈夫的关爱了,我不明白保存着这个婚姻对我还有什么意义。

也许是天意吧,使我在那样的时刻及时经历了那样一个下午。那天下午,我出门办事,办完事要回家的时候,纽约地铁因为发生故障而全线停运,我一时间回不了家,突然想起先生的公司就在附近,于是就想,与其在街上闲逛,还不如去看看他。这是我第一次去先生的公司,他看见我,只是匆匆点了一下头,连和我说话的工夫都没有。我坐在那里,短短一个小时里,看见他接连接待了6批客人,连出门送完客回办公室的时候都是一溜儿小跑。那一天我没有和他打招呼就走了,因为我看不下去,我没想到他的工作这样忙。我更觉得内疚:这样忙的一个男人,我怎么可能、怎么可以要求他更多?

那个晚上,我想了许多许多,我想起我们刚到美国的时候,两个人都在读书,我所在的城市打不了工,先生为了负担自己和我的学费及生活费,每天要打三份工,白天在学校做教授的助手,放学后到餐馆打工,餐馆打烊后已是半夜了,他还不能睡,又赶去加油站打工。放寒假的时候,我来看他,发现他的衬衫领子脏得不像样,原来他根本就没有时间洗衣服,而是将几件衬衣轮换着穿,穿了一遍以后,从那些穿过的衬衣中选出一件相对干净的,再轮换着穿一遍……记得有一个下雪的晚上,我和先生带着孩子在一家高级餐厅用完餐出来,看见一个送外卖的男青年骑着自行车,在雪地上歪歪扭扭地行进着,我说:“他这样雪天骑车多危险啊!”先生笑了:“你知道我送了多少年外卖吗?”而这个,他从来没有对我提起过。在那些艰难的日子里,他就是这样沉默、坚韧地承担着对妻子对家庭的责任,他那时的脆弱、无助我何曾体会过?

我又想起先生刚刚进入这家公司的时候,因为工作出色遭受同事排挤,每天一回到家,他就躲进卫生间,他会在卫生间里待上好久,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一脸的微笑。他不愿意将坏情绪带到家里,更不愿意让我看见他沮丧、焦虑的一面。而我对他那时所承受的压力又何曾体谅过呢?

一个男人的难处就在于,他要么是强者要么是弱者,没有中间路线可以走,这就是我们的文化,很大程度上也是无法在短期内改变的事情。一个男人所承受的东西,也许真的是我们女人无法想象的,如果一个妻子,都不能理解、体谅、帮助自己的丈夫,那么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来理解、体谅、帮助他?那么一个男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是不是就太孤单太艰难了?

我走进卧室里,先生已经睡着了,他睡着的样子看起来不过就是一个孩子。我看着他,泪水掉了下来,那一瞬间我真的心疼他,我告诉自己:我不要离婚,既然已经走了这么久,我就要陪他一起走下去,我不要让他孤单。

善待男人

我试着改变自己。

我说服自己接受先生迷上高尔夫球这一事实,我这么想:他的工作强度和压力那么大,如果周末再不放松一下,他怎么承受得了?我相信高尔夫球场优美的自然环境会对他的心理调适有很大的帮助,再说打打球对他的身体也是一个很好的锻炼,他的身体好了,我们这个家庭才可能幸福啊。

这么一想,我的怨气就少多了,许多个周末,在先生去打球、孩子们出去玩耍、我一个人独自守在家中的时候,我会安排好自己独处的这段时间,看看书、听听音乐,有时候也拿起笔来写些东西梳理自己的心情。渐渐地,我发现其实独处也是蛮享受的。有一次,我将自己的一篇小说寄给一家报社,结果竟然获得了一个小说特别奖。这大大激发了我的写作兴趣,以至于后来的每一个周末,我甚至有些期待先生和孩子赶紧出去,我好尽情地畅快地写作。我的所有作品几乎都是在独守在家的周末完成的。几年下来,我陆陆续续出版了5本书,还应邀去许多地方演讲。可以说,我又开辟了人生的另一片天地。

随着我的书越出越多,其中的一些还成了畅销书,我也有了一些名气,但是我很注意保护先生的自尊心以及他在家庭中的良好感觉。我在国内搞新书的新闻会,搞签售,搞演讲,那种场面真的是很辉煌,前往出席的都是社会名流,许多媒体围着我,我告诉自己:这一刻,我是作家陈屹,我要尽情享受这一刻的辉煌,但这一刻过后,我还是我,是太太是母亲。我在国内做活动的一些盛况,回家后我都绝口不提,先生也从来不问我。我以为他都不知道我写过哪些书,私底下是有些伤心的。可是有一天晚上,我和先生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里在采访一位女作家,先生突然对我说:“你知道你的那些书为什么有这么多人爱看吗?因为你是通过讲故事带出理念来,看了不枯燥。”我惊讶极了,原来他看过我的书啊!我不禁在心里暗笑了――对于男人来说,也许面子是超乎一切的,聪明的太太,要像维护自己的眼睛一样维护先生的面子。

还有一点和别人不同的是,我允许先生在家里发火。虽然我不认为发火是对的,但是他在公司里压力那么大,他总得有发泄、释放的途径,他在外面要维持形象,到家里来就不能让他再压抑着自己了。为什么现在许多男人有外遇?其实那不是因为欲望,也不是因为爱情,更多的是因为男人需要一个倾诉、释放的空间,在外面没法发泄,在家里也不让发泄,那他不就只好另寻途径了吗?女人要有以柔克刚的本事,其实我也是很有个性的人,但是先生发火的时候,我会要求自己安静,让他发火。他发火的时候说话是不计后果的,比如有一次他就问我:“你看看你自己,你现在还有什么啊?”可能许多女人听到这样混蛋的话,当场就要气炸了,可是我只是安静地看着他说:“即使我什么也没有了,我还有你啊!”先生立马就愣住了,他万万没想到我会那样说。那天晚上,临睡前,他对我说:“对不起,我今天说的那些话,实在太不应该了。”印象里那是他唯一一次对我说对不起,以后他再也没有对我说过那样混蛋的话。

我也尽量对他少提要求。我不再在意他有没有记得我的生日、我们的结婚纪念日,真的,我不在意,因为你想想:他将他挣的所有的钱都给了你,他努力工作让你和孩子有一个衣食无忧的生活,这已经是最好最真诚的表达爱意的方式了,难道这还比不上生日的一束鲜花吗?我尽量让自己减少抱怨,一个在外工作了一天的男人回到家里,迎接他的是一大堆抱怨,换位想一想,那实在是很让人心烦的。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没有不满没有郁闷,我也是个有思想的人,也需要发泄的空间,这时候朋友就显得尤为重要。我有许多的女性朋友,每次心情很低落的时候,我会打电话给她们:“亲爱的,给我一个小时,我要和你说说话,否则我真有些受不了了。”

先生是一个不善表达的人,我所做的一切,他并没有对我说过一声谢谢。我们结婚快二十年了,他的事业非常成功,他的身边也不乏优秀的女人,但是他依然深深依恋着我们的家,依然会对别人说,他最敬佩的人,是他的妻子。我想,这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的那本《不是男人的错》出版以后,曾经有许多女性读者写信给我,认为我太纵容男人,活得没有尊严。对此,我想说的是:一个处处和男人斤斤计较、处处想压住男人的女人,一定是一个不自信的女人,而一个真正认为自己是和男性平等的女人,一定懂得去理解、宽容男人,去心疼、体谅男人,去善待、宠爱男人。因为所有这些,都是女人希望从男人那里得到的,而想得到,就要先给予。女人到了中年,最好的化妆品就是幸福,而幸福,不是被动地接受,而是主动地给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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