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金星的你和你们

时间:2022-09-13 06:16:32

她说,她又一次回到20年前起步的地方,由于经费原因,或许将是最后一次站在这个舞台上。她说,她不希望中国的现代舞只有“大树”,更希望是一片“森林”。她说,她邀请来的欧洲编导,她只有欣赏,自己却做不了。她说,因为演出时恰巧有舞者怀孕生子,自己只是一个“替补”,舞团成员平等,每个人都是独舞,都是群舞,当然也可以是“替补”,她甚至可以是舞团的“终身替补”,“哪个位置我都能跳”。

3月初,北京仍值春寒料峭,却已宣告冬天的离去。那晚,坐在保利剧院里,这种感受油然而生。舞蹈家金星携舞团登上北京保利剧院,上演两台现代舞专场《我和我的细胞在九宫格里Have Fun》与《三位一体》。演出前一周,金星被告知“演出出票率一般,是否考虑送票请人看?否则现场观众稀少会没面子”,金星在微博上做了公开回复:“才不在乎那虚假的面子呢!……绝不送票!我的舞是跳给有缘人的!”

其实,那两晚低价位的票几乎售罄,整体上座率七成左右。在演出种类丰富多元的北京,这就是两台普通的现代舞专场晚会。根据去年北京演出行业协会的《演出市场统计与分析》,歌舞类(含民族舞、芭蕾舞、外国舞、现代舞)等演出622场,虽比去年同期(461场)增加35%,但仍只占总演出场次的2.6%。作为一名舞蹈人,常常感叹舞蹈界的孤独,因为在中国,舞蹈艺术常常只是圈内人的“游戏”或是向商业妥协的“玩意儿”。用金星的话来说,“中国的舞蹈环境很不好,做纯艺术的少,舞蹈观众少”。不过,令人欣喜的是,现代舞的观众群体正在悄无声息地扩大中。因此,这两场演出虽很平常,却又显得非常特别,似乎在一定程度上意味着什么?

金星!金星!很多人都是冲着她来的。虽然不知道有多少观众是真正慕现代舞而来,抑或只是为了好奇而“追星”,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因为在这个人身上,“舞者”和“名嘴”的双重身份是合而为一的。她十分擅长驾驭语言,无论是身体语言,还是文字语言。平日里见识的都是她的嘴皮子和真性情,这次她要回归自己最真实的“身份”――舞者。她说,“因为舞蹈,才不会迷失自己”。让我不禁想起了2011年的一部3D舞蹈电影《皮娜》的宣传语:“这是戏剧,抑或这就是人生,爱情、自由、挣扎、期许、欢愉、失落、团聚、美丽、力量……皮娜说‘舞蹈吧,舞蹈,要不,我们必会迷失’。”

现代舞在中国艰难生存之时,她用她的“嘴皮子”继续供养着她的舞蹈和舞团。金星其人其事,及其舞蹈观往往都能引发话题,引人思考。

金星从美国学习现代舞回来的二十年,最可贵的是勇敢而真实地“做自己”,并引领了更多的舞蹈人“做自己”。

再见,保利!?

“1993年底,就是在这里,我演出了《半梦》,由我的母校艺术学院主办……我像是回家了。”这是金星在演出开场前的一段介绍。随后,金星的即兴主持变成了“脱口秀”。“不可思议的是,这台现代舞晚会竟然是由部队系统来主办的”。可不是吗?不知道那算不算改革开放后在北京面向公众举办的第一台本土化的现代舞晚会!毕竟这之前号称“蓝通现代舞团”的还只是北京舞蹈学院的现代舞大专班,该班毕业后,大多数成为北京现代舞团的创团舞者,算是北京现代舞团的“前身”。

“有一刹那我像是穿越回了20年前的现场。”20年前,金星除了担任编导、舞者之外,还担任了整场晚会的中英文画外音报幕,对像我这样一个学舞蹈的大学生而言,一切都非常地新鲜。我甚至还保存了当时的节目单。那时,年轻帅气的他目光很专注,眼神却很柔和,让人印象深刻。如今的金星早已脱胎换骨,站在舞台中央,她就是一个自信干练的优雅女人。

“对我来说,保利是最好、最有气场的剧院。”看得出来,金星对保利很有感情,无论是“衣锦还乡”时的《半梦》,还是1996年2月以艺术总监的身份带领北京现代舞团在这里上演《红与黑》,保利见证了许多有关中国现代舞的“起步”。

曾经的“桃李杯”金奖、现代舞“海归”、性别转换……金星对当时的“北现”而言的确是一个“符号”,有人甚至因为想去看金星,才走进了现代舞的剧场。一次去北现看排练,在和朋友的闲聊中,年轻不经世事的我无意识地将“北现”称为“金星现代舞团”,没想到被一个文化官员听到了,很严肃地纠正了我一时的口误,回应说“北京现代舞团是文化局的”。艺术总监本就是舞团的灵魂人物,管理上金星似乎也是“头儿”,我没想到那个官员的反映如此之大,后来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当时“北现”还只是设置在北京市歌舞团下面的事业单位编制。直到2006年11月,北京现代舞团在民政局登记注册,完成了改制,才真正成为一家“民办非企业单位”,当然此时和金星早已没有关系了。

疲于行政管理的金星于1998年辞职。第二年,金星率先在上海成立了一家民营现代舞团――金星舞蹈团。在中国内地,金星果真成了脱离体制的“第一个吃螃蟹”的现代舞人。

“非营利”性质的现代舞天生注定不是文化产业,但是它又不是“喜闻乐见”的公共文化事业,特立独行的品质造成了自身的尴尬处境,国际主流艺术在中国就贫困地“活”在了边缘。由于在国内民间资助体系尚不完备,大型企业的商业赞助依然寻求短平快的广告效果,尚未有像世界知名企业的定期资助艺术的计划……“靠国外的表演才生存得下去”!这就成了目前官办或民营的现代舞团队共同的、无奈的、真实的话语。国际演出竟然是当前中国现代舞和现代舞人生存的基石。如果说,另一位现代舞翘楚,北京雷动天下现代舞团、广东现代舞团、香港城市当代舞团的核心人物曹诚渊,主要凭借“家族生意”来供养现代舞的话,金星近年则是靠她现代舞之外的个人影响力。

“中国的剧院就像一个收租的场所!”抒发完对保利恋恋不舍的情感后,金星坦露了她的心声“12万元的场租对于我来说,一咬牙一跺脚可以租下来,但问题是12万元租来的只是一个空壳”。据主办单位称,“这两场节目将是金星诀别北京保利剧院的绝版演出!”

在中国基本不存在私人拥有产权的剧场,2008年后,各种自建的民营剧场雨后春笋般涌现,这个问题有了缓解的迹象,不过并未得到根本的解决。“所有权和经营权分离”、“零演出费用和零场租”、“免费演出”、“剧场剧团共担风险”、“自建剧场”、“场团合一”等模式仍处于摸索阶段。

如果说,现代舞对金星个人而言是一种精神家园的话,在中国做独立现代舞的意义更大,因为它体现了现代舞在中国的一种“存在”。从无到有,从有到多,尽管这个过程十分缓慢,但终究在改变。希望金星有一天能重回保利!

性别不重要,人最重要!

20多年前,在美国舞蹈节诞生的《半梦》引领了中国现代舞本土化,是一个“没有做完的梦”?还是一个“做不完的梦”?金星在传记里说,他是“在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中完成这个舞蹈的”。金星巧妙地运用了《梁祝》中“女扮男装”的意象,舞台上出现了雌雄莫辩的中性美。据说,首演时一个名叫卓易的瑞士女演员,因为金星的一句半开玩笑,就将一头漂亮的头发剪掉了。演出当晚,一身红裙的卓易,顶着一个光头领舞,让整部作品极具震撼力。金星以现代舞者身份在中国舞台的首次亮相就在讨论“性别”议题,而且是某种东方主题的当代呈现。

金星确实特别,她自称在男人世界“卧底”28年。作为“女人”,她还不到二十。经历了人生性别的换位思考,金星在舞台上大声地宣告:“性别不重要,人最重要”!这恰是金星的女性(权)主义观。从生活到艺术,金星不仅悍然选择了成为心理、生理和法律意义上的“女人”,她的不少作品也围绕“性别话语”主题进行社会语境的探讨,这次当然不例外。

在京举行的演出,首场节目是金星和舞团编导的作品《我和我的细胞在九宫格里have fun》,第二场节目则是她委约外国编导创作的《三位一体》。“要是只选一场看,我建议你选他们的,年轻人的作品更好。”金星坦诚地说。虽然除了《九宫格》之外,编导都另有其人,但我倒认为,两场演出均可以体现出金星对艺术表达的选择、思考和判断,只是以不同的方式展现。《我和我的细胞在九宫格里Have Fun》由四个节目组成,作品的名字都包含其中,彼此独立,却又相映成趣。

人从《细胞》(编导汪涛)分裂开始,男舞者们身着“核膜”一般的套头透视衣,给我们展现了一个生命衍变的超现实过程。特别的是,性别差异已然注定,却还不明显。从三人舞到六人舞,舞者们时而团簇在一起,时而分错交织。单个“细胞”的身体动律起初十分单纯,随着运动轨迹变换多端,“细胞”自身与他者之间开始呈现出万千变化。

《我和我》(编导孙主臻)则是一个年轻女子的自我对话,内心世界被放大到整个舞台。两个“我”从外形气质上别无二致,特别在于“自我”之间的距离感,平静、焦虑都在其中。孙主臻创作的另一部作品《Have Fun》的基调则完全不同,算是中国现代舞中为数不多的幽默戏谑的舞作。黑色的舞裙和白色的地胶显得那么分明,但三位背对观众的舞者却雌雄莫辩。舞者转过身来,观众一阵欢笑,他们的胸部仅是被黑色胶贴遮挡了一下。随着音乐变得摇滚,他们也嗨翻地玩乐起来。其中一位的胶贴终于不听使唤地掉在了地上,“是个男孩”!观众再次乐开了花,两男一女的舞者这才被明辨清楚。性别在这一刻变得不重要,就像作品结束时三人的光影被放大,呈现在黑幕前,他们开心而模糊的状态才是宝贵的。这个作品就是对芭蕾舞者生活的一点善意可爱的小小调侃,充满了情趣。

当晚还有一个男子反串舞蹈小品《天鹅之死》。这是20世纪初芭蕾舞历史上的经典之作,作品简约却意韵深远,主要的动作就只有足尖碎步和手臂颤动,被无数杰出的芭蕾名伶诠释过。另一个特别版本就是出自纽约TROCKADERO托卡黛罗芭蕾舞团的“男子版”。40年前,舞团诞生之初也曾遭遇嘲笑诋毁,但他们扛过来了,现任的行政总监80年代加盟后,舞团的境遇有了很大的改善,得到了世界观众的认同和喜爱,被誉为“世界上最幽默的舞台表演”。舞团成员在很多作品中,虽然个个故意逗乐,但丝毫不能掩盖他们的用心和芭蕾功底!没有十年以上的功底是当不了立足尖的男演员的。

此次进行反串表演《天鹅之死》的邹龙就是出自该团,中国观众了解他或许是因为《舞林争霸》,也正是这个舞台,他结缘了金星老师。邹龙版“天鹅”所渗透出的忧思,仿佛就是他曾经舞蹈生活的写照。托卡黛罗舞团成立之初,是一个团的舞者与审美习惯挑战,后来他们登上了世界著名的舞蹈剧场,甚至还登上过肯尼迪中心。而在当下的中国,邹龙作为“变装芭蕾舞者”却是孤独的,曾经接纳他的只有酒吧夜店。雌雄天鹅外观区别本就不大,只是传统芭蕾更多赋予它的想象是高雅的天鹅少女,90年代以后,男子扮演的天鹅呈现出更大的审美空间。当晚邹龙扮演“天鹅”的那5分钟,我很感动,不为别的,就为了这一份独特生命的“在场”。他并没有刻意去模仿女性的美丽与哀愁,只是展现了曾经雄壮伟岸的生命即将结束的那一份尊严。

表演进行到这儿,我仿佛看到了一个生命的衍变过程,从胚胎到初长成,至《九宫格》已然进入人生的成熟期。金星包揽了编舞和服装设计,也亲自登台演出。9个女人,9双各式高跟鞋,虽然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有很深的“高跟鞋”情结,但对“美”或“爱”的渴望是不变的,“高跟鞋”,姑且将之看做女人心境的符号吧!金星借用了西班牙电影《把爱对她说》的音乐,给我们带来了别样的解读视角。灯光将舞台打成了不同的区隔,随着舞者的空间位移而呈现出大小不同的光照区,有时只是一个人,有时却又是一个群体。身着一样的小黑裙,虽是不同的个体,即便身处不同的空间,却呈现出相通的心境。她们穿上鞋,又脱去鞋;她们将高跟鞋揽入怀,又将它们洒落一地。女人只为“悦己者”容吗?还不如说女人对“美”的爱终生不渝,也不如说女人最容易爱上“爱情”本身,就像那歌中唱到“鸽子呀,石头不懂得,他们不懂得爱情”,韶华易逝,女人对“美”和“爱情”的眷恋最易变得一厢情愿。

无论女人、男人都不是异性视角下的被动角色,每个人都具有自主的意识,但这的确不容易做到。金星的女性主义作品都试图超越传统性别二元论,回归人的本性,在一个自由的精神和心灵空间,来展示自己的本色和真实的存在。

现代舞者是可以跳一辈子的

在此次演出中,金星自己创作的作品只有一个。对于舞团成员而言,她说,“只要他们的作品达到表演交流的程度,大于小品作业,就会让他们面对观众。只有作品才能让编导和演员成熟”。而首次在北京演出的《Trinity 三位一体》中的三部作品,其编舞概念则来自有着丰富国际背景经历的编导,他们中有即兴编舞大师、跨界名家、身体语言高手等。金星希望经由自己的平台,让更多国内观众看到代表世界最前沿的现代舞作品。金星说:“欧洲的年轻编舞家是一个创作理念上的启发,他们的风格我只有欣赏的份,我是编不出来的。”

金星舞团不只是金星的,还是舞团每一个舞者的,也可以属于更多的舞者。有不少成功的现代舞人都出自这里,其中包括凌云焰肢体游击队的李凝,陶身体剧场的陶冶,最可贵的是,他们最终都做了自己。而今的“现代舞”早已不再只是“西方的”了,现代舞是创作的方法和思维方式的差别,而不是国籍的差别。无论现代舞千差万别,相同的是人本思想和自我阐述的诉求。金星说,她的舞团中每个人都是群舞,也都可以是独舞,她也可能是替补舞者。

不过,对于这位“终身舞者”,在中国媒体上,谈论她的生活远比谈论其舞蹈更多,她更像一个娱乐界人物。金星逐渐坦然地接受了这一点。最实际的是,对她的关注某种程度上有助于她推广现代舞,使她的舞团不至于“破产”。在我看来,金星的多元身份都是为了她最内心最珍惜的一个身份――艺术家。当评委、演话剧、脱口秀……上天赋予她的其他资质,都可以成为她供养舞团的资本。

在中国,“舞蹈就是青春饭”的思想根深蒂固,大多二十八九岁的舞者就会面临被金星形容为“洪水式”的改行,其实这个年龄才是成为一名杰出现代舞者的“门槛年龄”。由于长期以来中国舞蹈界的主流都更关注于在单一主题下的“如何舞”,而并非“为何舞”,导致中国舞蹈接受者喜欢欣赏经过“训练”或是被“规约”的身体,喜欢优美或壮美的肢体,喜欢风格性强的动作,喜欢令人慑服的高超技术和极强的表现力,喜欢崇高型的抒情舞蹈或叙事舞剧。由于这种审美理念占绝对主流,这也导致了我们这个社会更需要的是“技艺型”的年轻舞蹈人才。

可惜的是,很多优秀舞者要么在圈内的赛场中“卡拉OK”,要么就融入进“走穴”的商业市场中,难得去思考如何用身体和心智去跳舞。说实话,即便是二十年后的今天,我们这个社会,也没有在广泛意义上接受舞蹈可以作为现当代“思维型纯艺术”而存在,不必受到年龄、身份,以及身体条件的限制。

“我今年47岁了,还在跳!舞者需要人生的阅历和积累。”她在现场呼吁:“欢迎29岁以上的演员到我的舞团来!只要你的舞蹈能打动我。”金星是值得舞者敬重和敬畏的,尤其是她的宽容,她的率真,她的见识。

要知道,现代舞者是可以跳一辈子的!

结语

实际上,世界发达国家舞蹈机构基本都是“非营利机构”(比如舞团和舞蹈剧场),其主要收入主要来源于各式捐赠,捐赠的来源有不同渠道,欧洲的舞蹈机构多从政府的文化部门获取资助,英国的资助渠道是多样的,有政府拨款、准政府组织、皇室基金会和国内外机构及个人的资助等。美国主要从各种文化基金会获取,亚洲如日本、韩国则更多地从私人财团里获得。换句话说,现代舞不是一种牟利的产业形态的艺术。

虽说实验、先锋、叛逆、另类、小众是现代舞的特点,但现代舞在西方很多国家并非只是自己人的“孤芳自赏”,杰出舞蹈家的任何一个艺术上的大举动都会引起整个艺术界,甚至文化界的普遍关注,这说明了一个国家或一个城市的精神现代化程度。

上海金星舞蹈团近期相关演出

演出剧目与时间: 3月2日《我和我的细胞在九宫格里Have Fun》;

3月3日《Trinity三位一体》

演出地点:北京保利剧院

演出剧目与时间:4月22日《三位一体》;4月23日《海上探戈》

演出地点:上海大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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