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国土的“皇帝”

上个月，香港传媒用极大的热情关注了一个一生卑微的“小人物”的离去。

一个自称“九龙皇帝”的86岁老人，在未竟的夙梦中孤独地去做生命的最后一次远行。“港人半个世纪的集体回忆”――一份报纸用这样的标题报道了曾以遍及大街小巷的涂鸦作品名震港九的曾灶财老人辞世的消息。

曾灶财，原名曾财，1921年诞生于广东花县，抗战爆发那一年，到香港投靠舅父――这是那个战乱年代许多广东乡下农民的典型出路。他曾以种花种菜为生，后做过建筑工人、垃圾站的清洁工人，因一次意外，被巨型垃圾桶压伤了脚，落下残疾，自此靠福利金援助为生。

年轻时一次回乡探亲，曾灶财在族谱中发现其一世祖曾广祯是周朝宰相，亦是秀茂坪大山主及大地主；二世祖曾潮风是周朝驸马，住在九龙城。这个惊人发现影响了他一生：“太公的子孙有一万几千人……香港这个地方是我太公的，九龙城土地也是我太公的，太公用来种花种菜……”

从此，曾灶财自称“九龙皇帝”，勇敢地向英女王宣战――用一支秃笔，在港九的墙壁、灯柱和灯箱上四处涂鸦，宣示“圣旨”。

尽管有市民对其污染环境之举大为不满，甚至报警；尽管他曾多次遭到检控，但纵观半个世纪的历史，对于曾灶财非暴力的抗争，香港社会还是表现了令人尊敬的宽容。

也许曾灶财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来自“皇室成员”的分庭抗礼：“皇后”、“公主”、“王子”不仅不与其共同捍卫“皇权”，反而都开始鄙视其肮脏和怪异。从分灶到分居，最后到众叛亲离。“九龙皇帝”独居一室。

当年的英女皇没赏赐给他一寸土地，而香港人在半个多世纪的风雨飘零之后，在内心深处为他保留了一份“领土”――这也许是曾灶财老人生前所没有想过的，在世人心中留下一寸土地，胜于有生之年的“莫非王土”。

曾灶财之所以被人们怀念，是缘于他不畏殖民皇权的勇气和行动。他未免荒唐可笑的举止和梦想，连同他风格独特的笔体一样，使之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平民英雄。

世界公认最早的涂鸦出现在20世纪60年代中后期的美国，有人在地铁的车厢内外作画。涂鸦者多为阶层低贱的年轻人、西班牙裔或是黑人，以胡乱喷漆宣泄内心的不满。在美国，涂鸦被视为合法的艺术，并与街舞、饶舌、DJ并列为美国四大“街头文化”之一。

但曾灶财的涂鸦却早于美国最早的涂鸦十余年，也许，曾灶财当初不曾设想过涂鸦会被当作艺术，反而要为躲避警方而大玩“捉迷藏”，他也许不曾相信真的有一天会拥有“国土”，但他从未放弃心中梦想。

曾灶财与他的从未拥有过的土地永远告别了，与他的“御笔”永远告别，但他的遗墨已成为服装设计师的艺术灵感，已成为拍卖行的槌下之宝，已成为历史的珍藏与记忆。

德明摘自《深圳晚报》07.8.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