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穿越谎言,爱穿越时间

时间:2022-09-13 02:56:24

我们穿越谎言,爱穿越时间

1

在这个庞大的城市里,每一辆车都是一片浮萍,每一处刹车都是新大陆,每一次邂逅都可能是奇遇。

此刻,巴东开着一辆锃亮的广本,不时瞥一眼后视镜,觉得自己算得上是个帅哥,而且是当今最流行的运动型帅哥。没有人知道,他并非去谈什么生意,或者趁着周末傍晚的和煦阳光出来兜兜风,他其实只是一个修理厂的打工仔,开着客户的车,试试离合器片还响不响而已。

同一时刻,在火辣辣麻辣烫小吃店,水宁正扎着一条花里胡哨的广告围裙,把玉米面压进模子,给面条配上各色蔬菜。水宁长着一张干净的脸,直发,大眼睛,像个白皙的娃娃,除了她的老乡英子,没有人知道她并不是一个天生丽质的打工妹,而是一家证券公司的金领,操盘又稳又狠,月薪早已是五位数,此刻她也并非在给自己攒嫁妆,只是在玩一个好玩的游戏而已。

这个游戏里也包括跟英子斗嘴。两个女孩一边忙一边吵,像在玩一场半真半假的。这时,巴东已经停好广本,进了店,一路来到柜台前,水宁抬头问他吃什么,嘴角的笑意还没散开。巴东的眼睛顿时定住了,惊慌地指了指墙上的海报,一手心的汗。男人的惊艳和女人的矜持同样心照不宣,水宁突然失手打翻了一个盘子,英子大呼小叫地扑上来,夹枪带棒地数落着,还顺手拧了她一把。水宁嘟着小嘴,委屈地躲着。

这时,英雄出现了。巴东伸手指着英子,愤怒地说,你!不要太过分。

两个女孩同时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巴东,又对视了一眼,英子捂着嘴笑,水宁绷住脸,像个日本女人似的弯了弯腰。巴东摸出钱来,很仗义地说,大家都不容易,这盘子我赔吧。英子红着脸摇头,水宁一本正经地说,谢谢你!先生!这钱会从我工资里扣的,怎么好让你赔呢。巴东也不说话,把钱撂在柜台上,接过水宁手里的麻辣烫,转身找了个位子,一声不吭地吃起来。两个女孩望着这边咬了一会儿耳朵,英子背过身去,笑得肩膀直抖。

一个小时以后,水宁离开了小吃店,没走出几步,就发现自己被跟踪了。那辆广本贴着人行道,不紧不慢地追着她,水宁微微一笑,这样的小花招她看得太多了,弄不好接下来就会很琼瑶。玻璃摇下来,竟是那个替她赔盘子的男孩。水宁吃了一惊,不由得停下脚步。巴东说,去哪里?我送你吧。水宁说,我只是胡乱走走。巴东一挥手说,上车吧,我带你去江边看看。水宁犹豫了几秒钟,还是上了车。

2

广本风驰电掣,水宁坐在后座的对角线上,安静地望着窗外。巴东随手指了指路边的一座大楼说,我们公司就在那座楼里,看见没有,万国证券。水宁羡慕地说,真了不起。证券是什么?巴东就夸夸其谈起来,讲数字怎样变成资本,纸是怎样变成钱的,又怎样变回纸的。水宁微笑着倾听,也不插嘴。这个男孩很不走运,他刚刚说的万国证券,正是水宁的公司,只是他看起来倒不像骗子,不过是不择手段追女孩而已,水宁很想看看他还有什么招数。其实,让她做出上车的决定,并将这个恶作剧继续下去的,仅仅是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很墨西哥,里面有阳光,这久违的清澈让她留恋。

到了江边,巴东提议在长椅上坐一会儿,他没有假装不经意地把胳膊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这一招又击中了水宁。两个人中间有十厘米的距离,随便地说着话,又陌生又熟悉,轻风拂过他的短发和她的长发,这正是水宁最喜欢的方式,她甚至不忍心再演下去了。

谈起各自的生活,巴东记起常来修车的一个老总,每次都要假惺惺地抱怨一番,就模仿着他的口气说,上班的时候忙得要命,下班的时候寂寞得要命,没事混混俱乐部,泡泡酒吧打打牌,一折腾就是半夜,没意思透了。其实我倒情愿当个修理工什么的,我爱摆弄车。

水宁说,这是神仙的日子啊。我家在农村,孩子们到了十七八岁就都跑出来打工,村子里没有年轻人。我住出租屋,拿暂住证,饭要算计着吃,衣服也不敢买,只盼着能多攒几个钱。这辈子是没有出头之日了,我也真不走运,我们村的女孩子,好几个都遇见有钱的男朋友了,偏偏我碰不上。

巴东严肃地望着她说,你不要这样,自食其力就好。

水宁红了红脸,笑着学他说,你!不要太过分。

天要黑了,巴东犹犹豫豫地说,有个朋友要用一下车,你等等我,回来我们去吃饭。水宁说,吃过了啊,麻辣烫。巴东说,吃过了也要吃。水宁说,这就挺好了,你帮我赔了盘子,又带我看了风景,送我回家吧。巴东黯然坐了一会儿,没再说什么。

广本穿过渐浓的夜色,驶向出租屋林立的老区。那里其实是英子的家,不知为什么,水宁很想把这个游戏进行到底。车子停在一个胡同口,水宁说,里面开不进去了,我就在这儿下吧。巴东伏在方向盘上,歪着脖子看着她,心神不定地说,明天我还能见到你吗?

水宁说,不知道呢,也许我要换个地方干活了,那个老板很凶,总掐我。巴东着急地说,那我不是找不到你了吗?把电话给我。水宁沉默了半晌,还是和巴东交换了号码,然后下了车,轻轻挥了挥手,向胡同口走去。

夜风吹起她的长直发,翩翩如旗。快拐弯的时候,水宁的手机突然响了,Enya的《Only time》幽幽地传来,仿佛天国的声音。她回头看去,那辆广本打开了急停灯,闪烁的灯光如同睡眼,温暖而宁静。

Only time。只有时间,可以记住这一切,或者忘记这一切。

3

第二天上午,巴东又去了火辣辣麻辣烫小吃店,却只看见英子一个人在忙活。巴东问,她呢?英子装傻说,她是谁?巴东没好气地说,你掐的那个。英子说,你说那个笨丫头啊,刚刚辞了。巴东转身,摸出手机给水宁打电话,水宁半天才接,巴东说,你在哪里?水宁说,在找工作。巴东说,告诉我你在什么地方,我去找你。水宁说,你不用来,就撂了电话。巴东的情绪一落千丈,歪歪扭扭地走出了小店,英子在后面偷笑。

刚刚过去的一夜对巴东和水宁来说都是漫长的,巴东希望用一夜的时间验证自己是不是真的动了心,水宁则想看看那双温暖的眼睛能不能抵得过他的谎言。实际的情况是,巴东回厂里交了车,躺在宿舍的床上左思右想,一夜没怎么合眼。水宁则越想越觉得可笑,最后终于有些生气了,气的不是他撒谎,而是自己竟然忘不了那双眼睛。

如果不是巴东在干活的时候伤了手,如果不是水宁在工作的时候挨了批,他们可能真的就擦肩而过了。傍晚,巴东给水宁打电话,说想请她吃饭,水宁一下就答应了,开上车先回了一趟家,急急忙忙地换上英子给她的那套行头,一边换,还要一边接电话,跟副总撒谎逃席。一切收拾停当,水宁对着镜子苦笑了一下,忽然觉得自己太荒唐了。

巴东今天没有车开,也舍不得打出租车,就走路去了步行街一家毛血旺馆子,他常常看见有情侣在这里脸对着脸吃饭。点好了菜,他才想起忘了问她爱不爱吃这个。是不是因为她只是个打工的,自己才这么轻慢?自己也是个打工的,这本来没什么,他们正般配,只恨自己一时虚荣,撒了个圆不了的谎。正胡思乱想着,水宁来了。她还是那么好看,只是她的衣服真的太旧了,巴东看得眼圈都热了。忍不住埋怨她说,你穿的什么啊,简直就是工作服嘛。水宁可怜兮兮地低下头说,没找到工作,哪有心思买衣服。

毛血旺辣得他们鼻涕一把泪一把。这顿晚餐吃得心怀鬼胎,两个人一肚子心思,却说不出口,只是一迭声地说辣。后来不知怎么说起各自的老家,原来竟离得不远,两个人抢着说春天的榆钱,秋天的玉米棒子,过年的冻秋梨,巴东这才想起忘了要酒,兴奋地喊服务员拿,两个人砰地碰了一下杯,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巴东突然说,我总怕你突然失踪了。水宁说,不失踪又怎么样?我们不是同一种人,万国的钞票你都管,我只是个卖麻辣烫的笨丫头,还总是摔盘子打碗,再过两三年,我攒上几个钱,就要回老家去嫁人了,我会用这钱买上一辆拖拉机,跟在他身后起早贪黑地干活,一不小心,就成老太太了。巴东说,那有什么不好?你就算老了,也是个漂亮的老太太。水宁笑着摇了摇头说,没那么浪漫吧。

离开小店,两个人顺着步行街的石板路信步走着。不知不觉,一条街快走完了。巴东说,我给你买几件衣服吧。水宁坚决地摇头。不远处,一辆公交车刚好停下来,水宁拼命往车站跑,单薄的背影像一只蝴蝶。

车子徐徐启动了,巴东追上去,跟着车小跑,一边大喊,我想喊你,可我不知道喊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叫什么?水宁隔着玻璃挥了挥手,用夸张的口型告诉他:这不重要。

4

第三天上午,巴东就没有了水宁的消息,打手机也不接。这一天很煎熬,巴东请了假,在附近的人才市场和劳务中介之间转来转去,也没找到水宁。他预感到一切都完了,种种迹象表明,水宁对他有一种天然的抗拒感。

傍晚的时候,巴东给水宁发了个短信,告诉她自己找了她一天,问她有没有找到工作,吃饭没有。水宁还是不回。巴东慢慢往宿舍走,心中一片死灰,给水宁发了最后一条短信:跟我说个再见吧,就两个字。

不想水宁竟回了短信,说工作没找到,现在正饿着肚子流落街头呢。巴东十万火急地赶去,看到水宁一个人坐在街边的长椅上,像个可怜的流浪儿。巴东飞奔过去,想抱住她,又硬生生把胳膊落下来,只埋怨她为什么不好好吃饭。水宁微笑着说,我得跟你说个再见。巴东叹了口气说,这个不忙,我得先把你的肚子问题解决掉。说着越过小街跑进一家超市,不一会儿就抱着一大堆吃的跑了回来。水宁一下看出他从没有过女朋友,他买的东西都不合女孩子的胃口,但还是很认真地吃了起来。

夜很安静。水宁吃完了东西,巴东忽然低下头说,我应该跟你说实话了,其实我不是证券公司的,我真的只是个修理工,对不起。水宁毫不震惊,淡淡地说,你不像个做证券的,你眼里没有欲望,如果不是你的眼睛,我连车都不会上。巴东说,相信我,只是随口那么一说。其实,如果我们那天就分手了,我是谁并不重要,我们连彼此的名字都不知道。水宁说,我们已经开始了吗?巴东认真地说,没有分手就是开始了。就算过一会儿你说分手,也是开始过了。水宁说,那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巴东点了点头。

水宁突然有些语塞。她又一次觉得这太快了,有些荒唐,她还是不能说自己也同样是在恶作剧,两个人可以扯平了。水宁又进入了自己的戏里,她喃喃地说,我在老家的时候有过一次婚姻,你知道我们那里结婚都特别早。但是很快我就发现我受不了那种生活,不是钱的问题,也不是因为地方小,只是觉得周围的空气太沉重,要把我压成一张纸了。所以我一个人来到了这个城市,希望重新开始,但身上的包袱并没有卸掉。现在我也应该跟你说实话了,我有一个孩子,是女儿,今年才一岁半。

巴东吓了一跳,迟疑地打量着水宁。水宁平静地说,所以,如果你不愿意,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巴东突然有了勇气,他伸手把住水宁的肩膀,郑重地说,我愿意。水宁笑了笑说,这三个字可不是乱说的,说了,就要管一辈子。现在你觉得这很简单,日子长了,你还能坚持吗?巴东严肃地说,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不回答你,让时间去回答你吧。水宁说,你知道王朔有一句话吗,他说人一生的爱情只有100个小时,用光了就再也没有了。明天我要回一趟老家,把孩子接过来,如果你真的愿意,明晚九点去火车站接我吧,那时距离我们认识正好是100个小时。

5

现在轮到水宁煎熬了。当她把车停在火车站旁的停车场,一遍遍听着《Only time》,她才发现,自己正在做一个可怕的人性实验。再过半小时,她就将知道最终的答案了,尽管在无数次似是而非的恋情里,她看够了太多的虚伪,但她还是相信自己的眼睛,更相信那双墨西哥式的眼睛里包含的真诚。如果他通过了这个考验,她就有理由相信,100个小时只是激情的时间,而爱情的时间,完全可以再长些,甚至永远。

车站钟楼里的钟敲了九下,水宁心事重重地下了车,用一件旧风衣裹住自己,又去后座上小心地抱起一个襁褓,向出站口走去。那次车已经到站了,她夹杂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鼓起勇气四下看去,却没有看到那个男孩的影子。水宁的心一下坠入了深渊,感到自己就像一个乱世里的弃妇,天上地下,无依无靠。100个小时已经是一道坎儿,还说什么天长地久,百年好合?水宁咬了咬牙,准备转身离去,却还是忍不住回了回头。

在昏黄的探照灯下,一个矫健的身影正越过站前广场的栅栏,疯狂地向她奔来。是他!水宁几乎瘫软了。巴东一直奔到她面前,大口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我来晚了,我跑了好几个地方,才买到这个,看!水宁这才注意到,巴东的大手里握着一个鲜艳的小拨浪鼓,轻轻一晃,发出咚咚的声音。水宁咬了咬嘴唇,擂了巴东一拳,假装生气地说,你抱抱宝宝。巴东接过来,小心地打开襁褓,一下惊呆了。

那只是一个布娃娃。

水宁脱下风衣,搭在胳膊上,一个崭新的城市丽人出现在巴东眼前,只有头上的紫色头饰,依旧闪着熠熠的光。巴东大张着嘴巴,望望水宁,望望手里的娃娃,憨憨地笑了起来。水宁走过去,挽住巴东的胳膊,温柔地说,别告诉我你的名字,亲爱的。又一个新的100小时开始了,陪我去跳舞吧。

巴东笑了笑说,然后呢?

水宁笑着说,然后,我们就该给孩子喂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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