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人街还有多少中国味?

时间:2022-09-13 12:55:03

新唐人街还有多少中国味?

有可能融入美国的中国人可能并不在旧金山,他们离圣何塞更近一些,都活在硅谷。他们和唐人街上的老人,完全是两种生物。

去旧金山之前,有熟识的记者告诉我,金门大桥和渔人码头没什么意思,但一定要去斯坦福大学,还有伯克利大学的加州分校,前者是世界上最有名的私立大学之一,而后者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大学”。末了他又强调,如果对这两个地方也没兴趣,唐人街是无论如何不能错过的。

有数据说旧金山的人口当中,有1/3都是华人,这显然夸张了,还有一个说法是1/10,不过这两种说法市政府当局都没有正式确认过。

离旧金山市政厅不远就是著名的旅游景点渔人码头,奥运圣火传递到旧金山的时候,这里成为全城华人的聚点。但因为传递线路临时更改,一帮人等了大半天,也没看圣火。搭乘公共交通工具而来的华人大多住在唐人街一带,那里离渔人码头很近;至于住在硅谷的华人,只能头天半夜开车上路,以求霸得一个好位置。旧金山的华人分布,大抵如此,要么栖居在古老的东方社区内,要么在高科技的硅谷。

老唐人街

离开渔人码头,经过一段起伏的道路,唐人街的牌楼就耸立眼前,牌楼旁边是一间不到100平方米的杂货铺,但店名非常骇人,叫“世界人参中心”。我在旧金山住了4年的表弟说,这是唐人街的特点,所有的店名都无比宏大,生怕被竞争对手把气势比了下去。尽管在这里出生的新一代华人奋力想要离开唐人街,去追求真正的美国中产阶级生活,但街区内的商业竞争并没有因此而减少。作为盛名在外的旅游城市,旧金山除了贡献垮掉的一代、反战文化、金门大桥,名气最大的就是美国西海岸规模最宏伟的唐人街。但随着到中国本土旅游的老外越来越多,唐人街的神秘感就相对减少。有更多游客来到这里是事实,但大多只乐于拍照,对街区GDP的提升帮助不大。

走在唐人街就像走在香港,所有的中文街道名称都是港式译法,看到“企立街”和“窝士达道”,仿佛是在旺角散步,连街牌的造型都完全是港式的。唐人街很容易给人造成错觉,以为它里面只有3种建筑:餐厅、纪念品销售店和杂货铺,它们一字排开,从街头排到街尾,间中偶尔出现的银行和服装店都被淹没其中。一间服装店在门口摆了一件文化衫,上面写了一个硕大的“鸡”字,外国人看不懂,但中国游客都亢奋不已,纷纷上前合影留念,有人发现“鸡”下面的英文是“rooster”,是“公鸡”而非“母鸡”,不禁大失所望。老板看到这一切倒很高兴,觉得自己的门口终于有了,人气,我上前和他攀谈,他用一口流利的广东话告诉我,自己叫刘基诚,在美国待了19年了,一直在唐人街开服装店,不过店面一直挪动,两年前才挪到了现在这个位置,“对面的海鲜酒楼生意很好,我这里也受益”,他说。

刘基诚并不住在唐人街,他觉得外人对这里有一点理解是对的――不安全。每天晚上7点以后,他就会收拾店面,在整条街还灯光璀璨歌舞升平的时候离开。他告诫我们,如果逗留得太晚,不要走小巷,有很多无业的青年会在那里抢劫外来人,最近几年,也有黑人加入到抢劫队伍中。刘基诚其实能说一口标准的英语,但用的时候并不多,因为每天都要待在店里,在唐人街内,广东话才是通用语言。他现在所住的街区,其实是一条新的唐人街,不过那里治安要好很多。说完了,他又忙着去招呼游客。

不地道的中国菜、塑像、李小龙海报,各种具有东方情调的民俗纪念品,以及不知名的方便面,这些都是唐人街内最基本的商业元素,几乎家家户户都在贩卖它们,靠它们来维持生活。走一圈下来,你大致可以明白,为什么好莱坞电影里的中国和中国人都是被异化的,因为他们所有的中国印象都来自唐人街,而这里连电线杆甚至都是木桩的,你没法奢求这个印象的真实性。

住在街区内的人没有过过美国人的生活,现在也未必比国内的中国人过得更好,但他们不一定后悔,因为下一代有可能会比他们生活得更好。对未来的期盼,有时候大过对现实的不满。

刘基诚服装店对面的海鲜酒楼挂着“四川地震筹款晚宴”的横幅,自从地震发生后,为国内同胞捐款已经成为唐人街的主旋律,几乎所有的机构门前都贴满了募捐电话。我从酒楼窗口向内张望,只看到百无聊赖的小工在拍苍蝇,他们向我摆摆手,表示现在不是营业时间,

新唐人街

新唐人街离老唐人街距离很远,规模也小很多,只有3条街道。这里几乎看不到任何中式建筑,都是清一色的美式平房,就连书店内出售的刊物也和老唐人街大相径庭,我没有找到最新一期的香港八卦杂志,倒是看到了《时代》和《财富》,事实上,中文书在这里很少见,它们都被当成半价货用纸箱装着摆在店门外任人选购,我站了半天,没看到有人对它们感兴趣,尽管周围都是华人。

街上人流稀少,但语言却极其丰富,北京话、台湾口音的普通话、英语,都可以在这里听见,有一间叫“辣翻天”的餐馆,打着正宗川菜的旗号,门口贴满了荣誉,它曾在2005年和2007年被旧金山主管旅游的部门评为最佳中餐馆。我们走进去,老板和服务员立刻用台湾话招呼我们,一个厨师从厨房里窜出来找打火机,一张口,是一口山东话。姓齐(音)的女老板很健谈,说这家店开了6年,头两年做粤菜生意不好,改做川菜后,立刻火了起来。问她为什么不去老唐人街开店,那里人流量更大,她摇摇头说:“进去会有矛盾,里面都是广东人,融不进去。”至于为什么会有这种顾虑,她又说不出。

中国人自古的习惯都是以地方为联系纽带,在国外的同乡会层出不穷,久而久之,就如同那些传言一样,它演化成了势力团体。同样是唐人街,一个街区内是广东人,另一个街区属于广东以外的其他地区人口,相互之间往来极少,像刘基诚那样两头跑的人很少见。外人都以为华人和西方人之间才有文化隔膜,其实华人和华人之间也有若隐若现的鸿沟,大家彼此小心谨慎地维护着自己的利益。

这个街区的主力还是台湾人和北京人,他们大多是近十年内才到美国的华人,进不去老圈子,只好自己找个地方组新圈子。他们受教育的程度更高,坚决不允许招牌上出现错别字。老唐人街就没那么讲究,在美国华人历史博物馆的牌子上,“博”被写成了“傅”。

还有人特意把自己的店面外观改造一番,让它看上去更像个Malt,这样更现代感一些,也更美国一些,总而言之,亭台楼阁之类的建筑在新唐人街是不能出现的。

意大利街和日本街

华人移民到美国的历史要追溯到150多年前,他们比意大利人和犹太人更早到达美国,在加州的矿山挖过矿之后,又去西部修了铁路。《教父》里面,维托・科里昂也在铁路上打过工,这证明大家的起点是差不多的,但150多年后的情况大不一样,虽然西西里人不是全都有黑色背景,但他们的确过着和中国移民截然不同的生活。

意大利街就在老唐人街隔壁,一不小心就走到了。感觉终于从一个年代不明的东方世界回到了现实中的美国,意大利后裔的地盘看起来和其他地方没什么区别。

美国最有名的意大利街区理所当然是纽约的小意大利区,这里走出的最有名的意大利后裔是导演马汀・斯科塞斯,他在自己的专栏中回忆小时候的生活:我前天还在那家餐厅吃饭,第二天,它就被放火烧掉了。这显然没有夸张的成分,它不只一次地被斯科塞斯用作自己的电影情节。不过我现在站在这里,看着肚皮像酒桶一样的厨师在做披萨,旁边是懒洋洋的顾客在打瞌睡,怎么也想象不出斯科塞斯所描绘出的杂乱和黑暗。

意大利街就像名字一样,只有一条街,没有唐人街所营造出的那种生活和商业融为一体的社区感,也没有嘈杂和喧闹,行人少得可怜,唐人街的居民最悠闲的时光都用来在广场上教黑人流浪汉下中国象棋,这里的居民则坐在街边喝啤酒,看上去和游客没什么分别。商店的店主看到真正的游客也不招揽,只埋头看报纸,在唐人街,这种情况是不可想象的。这是一条普通的小道,乏味得留不住人,它就像长在美国身上,成为这个国家日常的一部分。住在里面的人也早就美国化了,外人根本分不清哪些是西西里教父,哪些是美国黑帮,西方人融入西方世界,总要比东方人容易得多,他们是真正生活在这里,而不只是把自己的家挪了一个半球。

日本人和华人、意大利人一起,是旧金山的三大外来人口,因为来得晚,好的地盘都被前两者占了,只好去其他地方讨生活。日本街蹊跷地建在中国领事馆旁边,一边是降半旗的中国领土,一边是及时行乐的旧金山歌舞伎町,这种景观给人的感觉前所未有的怪异。日本街其实是一个巨大的shopping mall,和旧金山最好的购物中心别无二致,里面工作的都是长得不美国的美国人,说着一口流利的英语。这成为一个吊诡:后来的日本人成为西方社会的一部分,先来的中国人继续是居住在这里的外人。

那些有可能融入美国的中国人可能并不在旧金山,他们离圣何塞更近一些,都活在硅谷。他们和唐人街上的老人完全是两种生物,走在观景山,这种感觉更为明显,这里的华人势力庞大,开拉面店的日本老板也会说简单的中文,这样才不至于让自己关门。从1990年美国增加高学历专业人才移民名额以来,越来越多的华人通过各种方式成为当地高科技产业的支柱,2000年后进入美国的年轻一代更是如鱼得水,他们坚持不住在旧金山,而是积极在郊外找房子,以中产阶级的面目留在美国。唐人街对他们来说,有中国的感觉,却不是中国,更不是生活的社区。

上一篇:每座城市都是一个“阅览室” 下一篇:奥运营销的赢家和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