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与黑的变奏

时间:2022-09-11 05:16:54

当亮如镜的黑陶,遇见绚烂的红漆,会演绎一出怎样的变奏曲?殷俊廷把握得很是恰当。

2012年年底,第六届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名单公布,馆陶人殷俊廷赫然在列,这是馆陶县的第一位“国大师”,也是中国黑陶行业获此殊荣的第一人。他的获奖,使得黑陶这个古老的工艺品种开始受到大众关注。然而,全国做黑陶的人不少,他不是第一个做黑陶的,企业也不是做得最大的,为何会是他?

带着疑问,我们来到中国黑陶四大生产中心河北馆陶。尽管才五月,馆陶已经热如盛夏,走在街上,汗如雨下。馆陶漆陶工艺厂位于县政府街西段工业区,我们到达的时候,殷俊廷正在为一个双龙戏珠天地方圆瓶捏祥云,他扶了扶因为低头过久而下滑的眼镜,“稍等,我把手上这点活儿弄完。”趁这个时间,打量一下大师:蓝色POLO衫有点发白,颇高的发迹线头发有些油光,手上沾满了泥,指甲却修剪得很干净……

漆艺家办陶厂

在馆陶,做黑陶的人不少,将其发扬光大的人是殷俊廷,这与他的经历分不开。

“我是普通农家孩子出身。”殷俊廷说,“不知道为什么就喜欢上了画画。”幼时家贫,又赶上“三年自然灾害”,可都没埋没他对画画的喜爱。他没钱买画笔买纸,就用树枝、白灰块在地上、墙上画。

转机来自16岁那年,他遇见了被错划成“”的汪易扬教授,看他底子不错就收归门下。从此,他如鱼得水,不但在书画上得到汪教授的言传身教,更是学会了制作陶艺的技术,尤其是黑陶烧制的初步原理。

“后来,教授‘’调回北京,临走前对我说:‘俊廷啊,要干大事啊。’”

什么是大事,那时候的他还不懂。为了更进一步,1985年他决定自费到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研修。当时,亲戚朋友都来劝,别折腾了,凭你的智慧做个生意不出两年保准过得比谁都好。“挣钱的机会以后有的是,可学习的机会稍纵即逝。”这种义无反顾,打动了亲朋,也深深打动了著名漆画家乔十光教授。乔教授带他进自己书房看所有藏书,一起出差写生。还引荐泥人张第四代传人张昌、陶艺家杨永善与他认识。毕业后,他在乔十光工作室呆了几年,创作的漆画作品获奖无数。

为何突然改行做黑陶呢?是巧合?是缘分?殷俊廷自己也说不清楚。

1989年,刚回家的他困惑着,以后的路该怎么走?继续做漆画?馆陶并没有做漆的历史,做出名堂谈何容易。此前一年,汪易扬和馆陶的一位企业家在当地办起了黑陶厂。他想起老师那句“要干大事”,反正我也会陶艺,不妨试试看。他把这个想法告诉恩师汪易扬,“汪教授很高兴,对我说,馆陶地处黄河故道,有其他地方无法比拟的红土资源。这个想法极好,我全力支持你,大胆干。”

原本还惴惴的殷俊廷,立刻投入筹建黑陶厂。然而,一个漆艺家,要办工厂,谈何容易。一没场地,二没资金,三没人才,所有原料还要精挑细选,一个个拦路虎挡住了去路。

他找亲朋借了两万元,租了县党校的一排旧教室,又找来十几个刻花工、拉坯工,手把手地教……“一步一步来,总会好的。”看着一堆堆黄泥,变成各式各样的半成品,他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然而,真正的困难才刚刚开始。

黑陶无釉无彩,神秘的黑色似一个魔镜。说起来制作工艺并不难:即利用熏烟渗碳原理,将烟中的碳粒渗入坯体,从而使陶器制品呈黑色。然而什么时候熏、用什么熏?碳是怎么‘渗’进去?这些技艺都是保密的。

好不容易入窑了,烧制完成,打开一看,只有一堆七零八落的土瓦片。众人都散去,他蹲下来看,拾起瓦片研究。“再烧。”咬牙吐出两个字。一窑、两窑、三窑……窑窑都失败,窑窑都再来。

“窑离家不到一公里路,整整两个月没有回家,我爱人得了哮喘,差点没熬过去。”回想起那段岁月,殷俊廷有点唏嘘。然而,70%的烧坏率,让人绝望。“黑陶烧不黑,或者黑度不够,也就等于烧废。”

他带着烧窑工人反复试验,熬红了眼,累得走路都打飘。终于找到原因――温度太高。“1100摄氏度的温度,盛陶器的架子都烧坏了。”几经摸索,他知道了黑陶的烧成温度是850℃~900℃。“而这不是熏陶的温度,熏是低温,这个温度是‘渗碳’工艺所需。”

当第11窑打开,一件件黑如漆、亮如镜、叩之有声的黑陶“闪亮登场”,整个工厂都沸腾了。他却悄悄回到宿舍,蒙着被子轻轻哭了一场。

备受争议的“彩衣”

不甘人后的殷俊廷又在造型、设计、刀法上不断下功夫,短短两三年功夫,他的产品就脱颖而出,不但光泽好,且造型新颖、设计时尚、雕刻精细,艺术品位更是不同以往。殷俊廷却又不安分起来,能不能在黑陶上用大漆做漆陶?

拿不定主意的他,奔赴北京,向老师乔十光汇报了想法。严谨的乔教授盯着他好半天,才点了点头。回来后,他就投入到紧张的试验中,罩漆、堆漆、遍涂、彩绘、打磨……一道道工艺地做;罩金、镶嵌、螺钿、描金堆漆、印花……一个个技法地试。对大漆过敏的他,那时候胳膊老是肿的。

研发出来的漆陶高雅华贵、浑厚神奇,且不怕水、不怕火、不褪色、不变色、耐腐蚀、保持年代长久。可以说,这是一次巨大的成功,不仅成功给黑陶穿了一件“彩衣”,且填补了国内外断代产品的空白,大大改写了黑陶的历史。漆陶也成为殷俊廷艺术道路上的一个里程碑,一举奠定殷俊廷在黑陶界的地位。

这既有黑陶的古朴典雅,又有漆器的富丽堂皇的漆陶,一投放市场,立刻供不应求。然而,争议也伴随而来,很多人不理解,甚至一些专家也反对。总结起来的意见是:黑陶就是黑陶,黑变彩了,就失去意义了。

“主调是黑,就是黑陶,我只是做了艺术处理。”这一点,殷俊廷十分坚持己见,毫不退让。“黑陶的特色自然是黑,但黑色本是多种颜色的混合体,它本就是五颜六色的,这是黑陶的语言。”

他给我们说了一件往事:1987年汪易扬提出在馆陶复兴制陶业,没一个人看好,有人拿着一件镂空笔筒嘲弄,这个既不能装盐,也不能装醋,5角钱你要不要?后来这个笔筒买到500元,仍供不应求。

“世人对于新事物,总不是那么容易接受的。”殷俊廷之所以充满底气,源自两位恩师的全力支持。汪易扬看来,黑陶就是黑陶,无可争议。但漆陶,作为黑陶的发展,也是合情合理的,并值得提倡。乔十光赞许殷俊廷将生平所学(绘画、漆艺、陶艺)充分结合,不曾浪费。

争议挡不住他对艺术的追求,这份执着也给他带来无数荣誉。2004年,彩陶作品获第7届北京国际艺术博览会金奖。2010年“天工艺苑・百花杯”中国工艺美术精品奖金奖。2011年“天工艺苑・百花杯”中国工艺美术精品奖金奖。自然,还有2012年年底公布的第六届中国工艺美术大师评选,他成为中国黑陶界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中国工艺美术大师。

如今,做彩陶、漆陶已经成为馆陶所有黑陶厂的共识,穿“彩衣”的黑陶也成为馆陶黑陶的一张名片。可以说,馆陶之所以能成为“中国黑陶之乡”,也源于此。

说起当年把漆艺和黑陶结合的理由,殷俊廷想了想,“其实我想得很简单,黑陶有四千多年历史,漆艺有七千多年历史,两个结合起来,对黑陶应该是锦上添花的。”

“做殷氏黑陶品牌”

不同于一味钻研技艺的大师,殷俊廷在经营上也有一手。

最初的工厂地方偏僻,很难让人来购买。虽然他坚信产品才是企业的生命,然而酒香也怕巷子深,他便盯上馆陶宾馆后的一个闲置庭院,在那里辟了一个店销售黑陶。“馆陶宾馆当年是外地客商的落脚地。”后来干脆把厂也搬了过去。

近水楼台好得月。过硬的品质,让陶漆工艺厂很快步入正轨。殷俊廷并不满意,他觉得黑陶应该有更广阔的舞台。“不要紧盯中国市场,外国市场才广阔。”他说,“那就得有自己的品牌。”

为实现这个目标,他不断创新品种和工艺,使工艺厂的黑陶系列品种达400多种,且产品均古朴大方,又庄重典雅。艺术形式上,镂空、刻线、挑点、浮雕、雕塑……吸纳青铜器、陶瓷等中国传统纹饰、造型。

改革的成效是显著的,漆陶工艺厂的两个注册商标“十易”和“殷氏陶艺”打响名头,也成功打开了馆陶黑陶的国外市场。2001年,生产规模无法满足市场需求,殷俊廷将厂搬到工业区。如今,陶漆工艺厂有3层仿古大楼,50多个车间冬有暖气,夏有空调,吸引着不少年轻人前来就业。全厂职工近300人,是中国艺术研究院创作中心黑陶、彩陶研究基地,也是省级龙头企业。

最令殷俊廷自豪的,还是“十易”和“殷氏陶艺”两个品牌。“十易”专攻中低端市场,“殷氏陶艺”专攻中高端市场,分工明确。

“做殷氏黑陶品牌,是吸取了景德镇的教训。”他无不感叹,“从前景德镇陶瓷市场何其混乱,瓷器满天飞,价格无比混乱。但现在,买景德镇的陶瓷,不再看‘景德镇’的款,而是看某某大师的款。先是集体沾地理名气,现在沾个人的。馆陶黑陶,也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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