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庭坚俚俗词语言特色简论

时间:2022-09-10 05:46:11

黄庭坚俚俗词语言特色简论

摘 要: 山谷的俚俗词语言可称为“本色当行”,无论是用字的通俗浅俚,还是形式上的叠韵、俳体,都特色鲜明,并与后世戏曲在语言方面有着诸多的相似点,“惟故以生字俚语侮弄世俗,若为金元曲家滥觞”[1]。然纵观后世对山谷俚俗词语言的注目,甚为寥寥。因此,本文试图就黄俚俗词语言之特色展开探究。

关键词: 黄庭坚 俚俗词 语言特色

在黄庭坚以前,已有以欧阳修、范仲淹等为代表的文人化的士大夫阶层抒写柔情、畅叙幽怀的词品佳篇,也有以柳永为代表的符合市民趣味的畅销之作。“黄一方面承认词是‘艳歌小词’主张词不过是‘空中语’,另一方面又看作与诗同路,是表述‘心中事’的言志之物,原因在于既指定传统的词的本流,又想超过传统的领域,开辟新生的道路。”[2]因此无意不可入,多有戏作闲笔。总之,对世俗生活的广泛而深刻体验,对时代生活的实录精神,以及将其付诸笔端的游戏心理,致使他创作了数目可观的陶写时代风貌、展现世俗百态的俚俗词。

黄山谷俚俗词之语言,鲜明地体现了“香艳”或“俚俗”的作风,乃“本色当行”的生动体现。“‘本色当行’原是宋代诗词的评语”[3],直指词作中那种通俗有趣、生动活泼的风格,俞平伯先生亦指出,“词的作风本是两点:‘香艳或俚俗’”[4]。后来“本色当行”成为了行家里手撰写戏曲的本真范式和典范原则,如王骥德《曲律》里所讲“曲之始,止于本色一家。”可以说,“本色当行”的品貌,由山谷之俚俗词及后世之曲,都在直率浅白、俚俗杂陈的语言中着意反映世俗生活、展现众生情态。

具体而言,山谷俚俗词之语言特色可见以下几点:

(1)俗字俳语

大量使用当时家常口语、不避俗语,显现出亲切活泼、明白晓畅的风貌,颇合市井趣味。黄学柳以俚语入词,“多用俳语,杂以俗谚”,不排除黄作词的“游戏心理”。其中很大一部分,如张相在《诗词曲语辞汇释》序言中所言,“约当唐宋金元明间,流行于诗词曲之特殊语辞,自单字以至短语,其性质泰半通俗,非雅俗旧义所能赅,亦非八家派古言所习见也。”这些字词的频频出现,使得山谷俚俗词多带有市井气息和民间风味,现略加以举隅:

名词如“阎罗大伯”、“撋就”、“口歆”

代词如“我”、“你”、“他”、“冤家”、“奴奴”、“咱”、“斗里(这里)”

形容词如“恓惶”、“济楚(美妙)”、“瞢腾(晕乎乎)”

动词如“看承”、“夯”、“生受”(吃苦为难)、“僝僽(嗔怪)”

疑问词如“怎生”、“奈向”

语气助词如“唦”、“嘛”、“了”

副词如“恁”、“争”、“厢”

“(在词中)创造性地使用(语气词),以模拟声吻腔调。”[5]如:“甚忙咱”、“意思里”、“噷奴真个嘚”。

对于以大量口语俗字入词这种做法,后世评者多持否定意见,比如沈伯时在《乐府指迷》中称:“……如‘怎’字,‘恁’字,‘你’字之类,虽是词家语亦不可多用。”俞平伯针对此观点指出,“为什么不可多用,没说出理由来,我想不过是‘雅’的观念作梗罢了……词转到了封建统治士大夫的手里,却渐渐改变作风,爱恋的抒写保存着,俚俗的成分却减少了,趋向所谓的‘雅化’。甚至于名家的词稍迈口语化一点,亦遭人批评。”[6]诚然,妄加指责口语入词的现象的确不够客观,恰到好处地运用时下的口语、俗语本就构成了俚俗词语言的一大特色,并别有俗趣。

恰当地运用俗语,可以起到通俗晓畅、生新俏丽的作用,更加符合市民大众的审美水平和情趣。但是用字太恶以至亵秽,就会显得品味低下,堕入“恶俗”之渊,譬如“奴奴睡也奴奴睡”是也。

俗语运用恰当得体的,譬如下首:

《卜算子》

要见不得见,要近不得近。试问得君多少怜,管不解、多于恨。

禁止不得泪,忍管不得闷。天上人间有底愁,向个里、都谙尽。

词中“管不解”、“忍管”、“个里”都是民间俗语。此词颇得民间恋词风味,世俗生活的爱情用民间俗语表达,更加贴切生动,活泼有味,比起士大夫绮怨深婉的爱情词,更是有贴近民众,没有了矫揉造作的雕饰,代之以质朴爽直的自然风。

(2)方言土语

山谷词中杂糅方言土语一类,充溢着浓郁的地方色彩和市井杂谈之气。山谷平生谪居多处,善于与当地人打交道,学习地方语言。以方言入词可以说是他的一大特点,但也同时招致后世多方争议。最有名的争议当属“老子平生,江南江北,最爱临风笛”一句到底是“笛”还是“曲”。虽然此词不算作山谷俚俗词的范畴,我们不妨先试看此中用语情况。陆游在《老学庵笔记》卷二中提到:“予在蜀见其稿。今俗本改‘笛’为‘曲’,以协韵,非也。然亦疑‘笛’字太不入韵。及居蜀久,习其语音乃知泸、戎间,谓笛为曲,故鲁直得借用,亦因以戏之耳。”看来,要想深透掌握山谷词,不得不对其句中出现的方言加以区别对待,专门研究。

另外,山谷俚俗词中确有一些方言土语用力过度,生僻难懂,艰涩怪异,导致非操此地之语的人们很难了解词中意旨。

《丑奴儿》

傍人尽道,你管又还鬼那人唦。得过口儿嘛,直勾得,风了自家,是即好意也毒害,你还甜杀人了,怎生申报孩儿?

这首词显然因为词人的有意设置语言障碍显得生涩难懂,导致读者无法领略其中的况味,从而造成“陌生化”的失败。

(3)生字僻词

黄庭坚爱用生字僻词,后世诸家多有批评。正像《文心雕龙》“隐秀”篇所说:“晦塞为深,虽奥非隐”,这种“耐人思索”是艰涩难懂,并非含蓄,它凭空加深了作品理解的难度,实在是不必要,不可取的作为。黄《望远行》云:“自见来虚过,却好时好日。这訑尿粘腻,得处煞是律。据眼前言定,也有十分七八,我无心徐告佛。管人閒底,且放我快活冔。便索眥些别茶祗待,又怎不遇偎花映月。且与一斑半点,只怕你没丁香核。”李调元就此说:“词共七十六字,乐府用谚语,诗馀亦多俳体,然未有如此可笑者。訑尿等字,即云是当时坊曲优伶之言,而至此俗亵,如何可入风雅乎。……涪翁诗固故为聱牙,……此词尤为恶道。”“黄山谷词多用俳语,杂以俗谚,多可笑之句。”如鼓笛令词云:“共道他家有婆婆。与一口管教磨。”又云:“副靖传语木大,鼓儿里,且打一和。更有些儿得处。”又一首云:“打揭儿非常惬意。又却跋翻和九底。”又一首云:“冻著你影 村鬼。”此类甚多,皆不可解。且“ ”二字,字书不载……又如别词中忔憎、唦、噷等字,皆俗俳语也,元人曲有之,皆不宜入词。”

后人诟病山谷俚俗词,除艳情过滥,就是用字太僻太生,以至字书无可载。现在看来,这的确背离了文学创作的初衷,陷入了尚奇尚僻的怪潭。

(4)擅用叠词

使用叠词作为一种文学语言的特色,在《诗经》中就已大量出现,学者称之为“重言”现象。叠词赋予一般文学作品缠绵蕴藉的意境、美妙可歌的乐感。在山谷词尤其俚俗词中,也存在大量的叠词情况,这些词在符合王国维所说的“要渺宜修”的词体美学之余,更多了口语化、生活化的色彩。山谷俚俗词用到叠词的情况很常见,亦称丰富。

作形容词,如:盈盈娇女似罗敷,湘江明月珠。(《阮郎归》)天长地久相思苦,渺渺鲸波无路。(《调笑》)小楼灼灼柳郁郁。(《诉衷情》)宁宁地,思量他。(《归田乐引》),作名词,如:“人道他家有婆婆。”(《沁园春》),作量词:“漏渐移,转添寂寞,点点心如碎”(《归田乐引》),作动词:“花向老人头上笑,羞羞,白发簪花不解愁。”(《南乡子》)

后来词中叠字体(如马丹阳《玩丹砂》),及至散曲中通篇叠字的俳体,都是从词的叠字逐渐演化而来的。广用叠词,不论在形式上还是情趣上,都是由俚俗词至曲的一大特征。

(5)俳体游戏

山谷俚俗词的字面往往暗含着某种俳体游戏。俳体游戏属于民俗文化,“民俗是一种综合的文化现象,是集体无意识中民族文化心理与民族精神的反映,与俗文学的关系甚为密切,文学常是民俗的载体。”[7]山谷俚俗词中间的这些文字现象既为词作本身增添了乐趣,也恰恰成为当时民俗民风的载体,从侧面反映了当时的民俗民风。

在《西江月》“断送一生唯有,破除万事无过”中,黄氏实则套用了两则韩愈之诗,即《遣兴》中“断送一生惟有酒,寻思百计不如闲”及《赠郑兵曹》中“杯行到君莫停手,破除万事无过酒”。山谷在这里玩弄的文字游戏,以歇后语的形式展现,将韩愈的两句诗只去一字,成为一对工整绝妙的对偶联,而其意蕴,也完全服帖整首词的意境。俞陛云在《唐五代两宋词选释》中称道:“起两句咏酒,而用成句作歇后语,为词中创格。”

另外,黄庭坚有隐括醉翁亭记的《瑞鹤仙》词通篇是以“也”字一韵到底。这种被称为“独木桥体”的格式要求“通篇叶同一字韵”,妙趣横生。宋词还有石孝友《惜多娇》用十个“你”结篇,到金词乃至众散曲这种体格就更常见了。

再如“你共人女边著子,争知我门里挑心”,这其实仍是流行于宋元勾栏的一种文字游戏。“女边著子”意即“好”,“门里挑心”是为“闷”。若是不懂这种“拆白道字”游戏,还真是难解词中所云,原是“你共人好,争知我闷”。后世之曲对“拆字”现象也多有涉及,运用更为普遍,如《西厢记》。

总结

黄庭坚的俚俗词脱胎于自己的人生遭际和“词为小道”的创作意识。其语言特色鲜明,多见口语俚语,杂以方言俗语,甚至有用字过僻导致语义阻滞难解之嫌。其中的某些带有文字游戏性质的字谜,则反映了当时的民风民俗,闾里市井的生活情状由此可管窥一见。从山谷俚俗词及至后世之曲,俗字俳体被进一步发扬光大,可以说,山谷俚俗词显现了该势头的萌芽,反映了词境到曲境“由庄到俳”的演变。刘熙载称“山谷词为金元曲之滥觞”实是抓住了词曲作为通俗文学,一脉相承的联系。

参考文献:

[1]刘熙载.艺概·词曲概.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108.

[2][日]青山宏,著.范建明,译.苏轼与黄庭坚的词论.苏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0(3).

[3]徐振贵.中国古代戏剧统论.山东教育出版社,1997:508.

[4]俞平伯.论诗词曲杂著.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455.

[5]彭国忠.黄庭坚艳情词的佛禅观照.深圳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8(6).

[6]俞平伯.论诗词曲杂著.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455.

[7]吴国钦.关汉卿杂剧中的民俗文化遗存.上海:戏剧艺术,1999(3).

上一篇:让案例教学为一线参训教师解渴 下一篇:异丙酚与瑞芬太尼联合进行喉罩麻醉的效果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