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富的女性形象,浓重的女性意绪――关锦鹏电影研究

关锦鹏影片对女性的偏爱是不争的事实。从第一部影片《女人心》开始，《地下情》、《三个女人的故事》的女人群像到《阮玲玉》的遗世独立、《红玫瑰白玫瑰》的双生映照……细细体味女性情感，细细地雕琢女性形象，以唯美的影像风格塑造了一个个细腻、饱满的女性形象，体现出浓重的女性意绪。故而，被认为是一向充满大男人主义，表现女性电影寥寥可数的香港电影中 “最虔诚、用力最深、成绩也最显著”的导演。

从《女人心》以女主人公宝儿为中心的女性群像开始，到《长恨歌》中的王琦瑶。关锦鹏的影片展现了极为丰富的女性形象：在婚姻与独身中犹疑着的宝儿、在寻找爱情与怀疑爱情中挣扎着的阮贝儿、独立却独自孤独的廖玉萍、三个在空间和心理上都被围困在异乡的女人，如花为爱而死，然而穿越时空找到的却是爱情的沦落；一代名角阮玲玉在银幕上风华绝代，但现实中却神伤、情伤、心伤而不得不悲叹“人言可畏”；红玫瑰爱得炙烈却焚伤了自己，白玫瑰的色泽在平静与沉默中消耗着……这丰富的女性形象生动地呈现在关锦鹏所营造的光影中，无不渗透出浓重的女性意绪。似乎不顾岁月流转，她们永恒地生活在那些她们曾经存在的时空。

《女人心》是关锦鹏讲述的第一个女性故事，女主人公宝儿（缪骞人饰）和子威（周润发饰）结婚多年，育有一子当当，然而子威在婚姻之外又与年轻女子沙妞要好，宝儿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当即要求离婚，并独立承担起抚养当当的义务，子威自然乐得如此，心安理得地享受起与沙妞的同居生活。然而，离婚后的宝儿对独居生活并不太适应，加入了离婚女子俱乐部。俱乐部里认识了很多姐妹，不是和自己一样失婚的便是守寡的女人。在这里关锦鹏塑造了一个独身女人的群像，在这个群体中呈现出独身女性所共同的生活困境、情感困境。另一方面，子威在与沙妞的同居生活中，渐渐不满沙妞的占有欲，开始不断回想起宝儿种种。但是，此时的宝儿已经开始逐渐适应了独居的生活，慢慢走出婚姻失败和孤独寂寞所带来的恐慌与不安。子威表示想和宝儿重修旧好。沙妞得知子威约会宝儿后，情绪失控，大吵大闹，并要胁子威要自杀。此时宝儿反同情沙妞，对她加以劝慰，两人化敌为友，沙妞决定退出。事情眼看要往破镜重圆的大团圆上发展，子威再度露出他大男子主义的一面，夫妻关系再度恶化……这是阿关的第一部电影。影片的灵感是他的一个朋友和太太之间发生的婚外情遭遇。是对身边的事情有所感受而直接将其呈现为一个电影。

《女人心》以女性的视角来看待家庭和人生。人物宝儿，既不满丈夫的不忠和大男子主义，又留恋与丈夫多年建立起来的感情，她既受独身主义影响又不能完全接受独身主义的生活方式，同时影片也表现了原本身处矛盾双方的两个女性，出于女性天然的了解和信任而有所体谅，同时也思考了两性之间由于性别差异而导致的沟通障碍。虽然影片结尾仍然处理成了女主角没有实现自己的爱情、独立理想，回到了原来的婚姻（经济）关系中，但是我们仍然可以看出，关锦鹏已经开始走上从女性的情感体验出发，体察女性心理，细腻地处理情感的一条路，后来有评论更说他是“比女人还女人”的导演。

该片由邵氏和珠城联合出品。编剧沿用了与许鞍华长期合作的邱戴安平（Tai An-Ping Chiu）以及黎杰（Kit Lai），摄影是著名的黄仲标、区丁平负责了影片美术的部分，以及几位大牌兼演技派演员周润发、缪骞人、钟楚红、金艳玲的表现，保证了影片的品质。同时关锦鹏也有效地协调和驾驭了这个班底。影片获得了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电影、最佳导演、最佳男女主角、最佳剧本、最佳音乐等9项提名以及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女主角提名。也赢得了业界的重视和评论界的关注。

由于第一部影片的成功，关锦鹏得以有机会与嘉禾公司签约，随后拍摄了他个人至今为止最喜欢的影片《地下情》。《女人心》呈现了以女主角宝儿为中心的女性群像。《地下情》围绕着台湾和香港两地三个女性廖玉萍、赵淑玲、阮贝儿的故事展开。1988年的《胭脂扣》使关锦鹏首次获得了市场及奖项全方位认可。1988年1月7日至2月16日短短四十天的放映档期，获得了17，476，414.00港币的票房收入，位列当年票房的第13名，同时获得了第8届香港金像奖最佳影片、最佳导演、编剧、剪辑、音乐，第24届金马奖最佳女主角、最佳摄影、最佳美术以及法国第三世界影展金球大奖等奖项。

《胭脂扣》一路波折，主要演员除了梅艳芳之外，原定的刘德华、郑少秋、钟楚红档期都不能等，最终几易其手才到了关锦鹏手中。但成片的成功，使得关锦鹏在香港电影圈这个较为功利的拍摄制作环境里，得以继续投入地进行关注女性生命历程的创作。关锦鹏的独特之处不仅仅在于他关注的对象是香港电影中不常作为主要表现对象的女性形象，更为重要的是他基于自己怎样的情怀、以何种方式来表现女性，抓住了女性的哪些特质。

香港电影历来不缺少女性人物，但是大部分以花瓶、、傻姑出现。性特征明显而女性心理的刻画不多见。关锦鹏的影片贵在细腻地描摹女性的内心。

关锦鹏将他的女性形象都放在情感关系中来处理，而爱情关系中相对于男性的冲动型而言，女性心理特质之一是投入时犹豫但用情至深。不论是身体关系还是情感关系，女性都更倾向于温柔、舒缓的行为方式和心理方式。关锦鹏的影片对于情感的处理是“酝酿”，这在速度和节奏上正契合了女性的心理特质。关锦鹏影片故事、人物关系的发展不是倚靠情节的进展，而是一种情绪的递进。

以《胭脂扣》为例，影片第一场戏，十二少与如花初次相见。从如花开唱到离席，导演不吝惜使用了4分钟，足足26个镜头，来细细描摹了两人初次相见的情形。十二少对如花从循声而来到沉醉痴迷，而如花则静观其变，表面上对十二少嘲讽冷淡，而事实上心中暗生情意，只是由于身为欢场女子，更多了几分女性特有的对感情的犹疑与不确信。这段的镜头11，（镜头10音乐乍停，众人惊讶地望着十二少）十二少诧异的脸的特写，转过头去，如花突然走到十二少身后，这是两人第一次同时出现在一个画面中，从这个镜头开始，直到如花唱罢离去，主要使用的是两人眼来神去的特写、过肩镜头、运动的正反打镜头，将两人表面上一次又一次毫不避讳地互相打量而心中暗自流转的情绪表现得淋漓尽致，情绪酝酿得极为饱满。镜头在运动，两个人之前的情绪也在涌动，情感的拉锯从此开始。

随后，十二少去倚红院访如花，接受了“干煎石斑”的“礼遇”，如花出出进进三次。在故事的情节发展上，这三次都是在同一个场景同一场戏，没有事件的推进，但是却体现出如花对十二少态度的变化，从不断的考量到内心的笑意。人物的情感关系通过一个场景一个情节而发生深入的变化，这个时候如花对十二少是有所心许的。随后放鞭、送床。两人情感关系得以确立。至此影片进行至16分钟。这16分钟只发生了四个情节事件，其中放鞭和送床两个仅一笔代过。可见导演用了大量时间在情绪的酝酿、感情的铺陈上。

对于女性的展现和关注主要是呈现在关锦鹏作品序列的前期，尤其是《胭脂扣》、《阮玲玉》、《红玫瑰白玫瑰》等世纪末怀旧影片。但，后期即便不是女性为中心的故事，作品仍呈现出一定的女性气质，比如《越快乐越堕落》，男主角冯伟在妻子去世之后，阿唐第一次来他家看房子的时候，一束孤光落在冯伟孤独迷茫的脸上，恍惚间女性般柔弱的气质跃然。这样的段落在关锦鹏的各部作品中均可见到。

关锦鹏影片以略带感伤的唯美光影刻画女性，营造意蕴。他的镜头爱极女人光影中或孤独、或落寞、或妩媚的脸。如花、阮玲玉、娇蕊……不论是真有其人还是臆造的故事，不论故事中是人间还是幽冥之界，光影中女性的面容总是长久地驻留在观众的心中。那份落寞、那份孤寂，那长长的一世或是短短的一生。总有一束无源的光落在黑暗中女性的脸上。女性形象总是如此呈现一种被关怀的状态。

电影有表现男性的阳刚，比如吴宇森的英雄片最为典型，有表现女性的阴柔，关锦鹏的影片为其中翘楚。除此之外，在影片的美学风格上，它的阴柔之美同样让女性故事更增加了关锦鹏作品整体的女性意蕴。

关锦鹏影片以其独特的美学风格在一定程度上成就了关锦鹏浓重的女性意绪。他了解女性、表达女性，并以女性的方式来呈现一个个华美而悲凉的女性故事。

作者简介：

庄 君（1981-），女，辽宁师范大学影视艺术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中国电影史、影视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