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橘子小姐

橘子不太甜，也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酸，就像她的青春。

1

后来柳秋在想，究竟是什么吸引了自己的注意力，让她看到了蓝泽。是斜背着书包把衣服搭在一侧肩膀的样子足够放荡不羁，还是那天指责被他欺负的女孩儿哭声足够大，或者是那个站在他面前气焰旺盛得像只暴怒狮子的女人嗓音听起来特别震撼？

柳秋也说不清。总之，那一天早晨，不是一个好的开始。姑父开着车送她去报到，有个伙计坐在副驾驶上，柳秋和姑姑坐在车里的后半部。姑姑一边气喘吁吁地告诉柳秋到了学校要怎样怎样，一边清点着身旁一箱箱的橘子。姑姑满意地感叹：“今天进的货不错呢！”

柳秋厌恶地看着那些橘子，感觉自己还不如它们。它们是喜气洋洋的象征，而自己则是无处可逃的标志。

然后车停了，柳秋就看到了蓝泽。当时他正站在学校门口被一个女人大声训斥，女人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明显是来算帐的。

围观的同学们嘻嘻哈哈，老师们摇头叹息，似乎大家都见怪不怪了。那个女人气呼呼地质问着蓝泽，蓝泽却嬉皮笑脸地摆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一个橘子滚落到蓝泽的脚下，被他踢到一旁。

“以后躲着他点。”女人带着自家的孩子走了。

究竟是不是他干的呢？从那天起，柳秋知道了，蓝泽在这里不是一个受欢迎的孩子。也许，就像她自己一样。

2

柳秋来这里，是柳秋父母离婚后做出的安排。柳秋曾经在深夜里听到他们的低声争论，虽然声音很轻，语气里却都没有回旋余地。

“她不会同意我带着柳秋的，你也不愿意柳秋跟着我受苦吧。”爸爸摊牌了，他话里的“她”是指自己的新女友。他们正准备要结婚。

“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我自己都应接不暇，你要我带着柳秋，亏你想得出，手续会很难办的啊！当年我要不是为了你放弃出国，我现在能是这个样子吗？”妈妈打算重拾自己的留学梦想，她已经坚信当年为了爸爸做出的牺牲是个错误，所以她要用一种决绝姿态来向这个辜负自己的男人示威，“你休想让我再牺牲一次！”

于是，柳秋被迫和姑姑住到了一起。

柳秋觉得姑姑讨厌自己，就像自己讨厌橘子一样。因为姑姑总埋怨着柳秋的妈妈，警告柳秋说不要像你妈妈那样好高骛远的。

姑姑和姑父有个水果摊，刚来那些日子柳秋躲在那些橘子后面发呆。

有一次她看见蓝泽和其他男生打架，也分不清谁打谁，反正几个男生围成了一团，他好像处在了下风，好不容易突围出来，看向一旁的柳秋，柳秋用眼睛示意堆在墙角的一筐橘子。于是，蓝泽走了过去，抓起筐里的橘子开始向对方扔。

那箱橘子有些破损，是姑姑拣出来打算处理掉的。

当天结束战斗时，蓝泽衣服上红一块紫一块的，大部分是橘子汁染的。

“你为什么要帮我？”他问。

“因为我讨厌橘子。”柳秋回答。

3

就这样，蓝泽经常在上学路上等柳秋。可能他把她当成了同类，也可能是生活中突然冒出一个帮助自己的女生让他感到很新鲜。

蓝泽果然如大家说的那样，旷课比上课还积极，把冒险当成强大的标志，学校里的孩子们都躲着他走。有一天，柳秋突然问他：“以后想干什么？”

他脚下踩了一个易拉罐随意地说：“去远方呗！反正我不会再念书了，学校真没劲。”

“你想不想现在就走？”柳秋的提议让蓝泽一愣，他摸摸后脑勺说：“那也要有钱才能走啊，至少要买火车票吧！”

“我有钱，我们现在就走，一起走。”其实那天柳秋刚刚得到妈妈寄来的一笔钱，钱打在卡里，卡是临别时妈妈悄悄给的，柳秋一直带在身上。

蓝泽陪着柳秋在自动取款机取了些钱然后直奔火车站。

“去哪儿？”他有点紧张地问。

“随便！”柳秋把钱交给他去买票，自己则在候车大厅等着。柳秋在人群中听着大厅里的广播响了一遍又响了一遍，然后看着周围的人走掉一拨又重新拥进一拨，也没等到蓝泽。

直到天黑，姑姑和姑父出现了。原来姑姑家的小孩也就是柳秋的小表弟报告了他们的行踪，姑姑生气地告诉柳秋，蓝泽拿着钱正在跟一帮男生胡吃海喝。

那天，回到姑姑家后，像某个夜里一样，柳秋又听到一段对话，姑姑说：“性子就像她妈妈一样，我管不了柳秋啦！”

姑夫说：“刚来不适应吧，主要受坏孩子影响了，蓝泽那小子你是知道的。”

姑姑说：“不如再问问柳秋爸爸，看看怎么办？”

4

奇怪的是柳秋和蓝泽的出走计划破灭以后，并没有影响两人的联系。柳秋不怪蓝泽，他拿着她的钱去干了什么柳秋并不关心。可是蓝泽要道歉，说请柳秋吃雪糕，柳秋看周围没有大人在，想了想就答应了，还坚持拽上了她的小表弟。

等他们坐在台阶上把雪糕吃得差不多时，小表弟说这个雪糕真好吃，要是再来一份就好了。

蓝泽翻了翻口袋说：“哦，我的钱不多了，只够请一个人的。”

“不如我们玩个游戏，谁赢了谁就吃那个雪糕。”柳秋提议。

“什么游戏？”刚刚上小学的小表弟果然很感兴趣。

柳秋拉着他们来到学校后面一间荒废的小黑屋子，眨眨眼睛说：“谁在这里躲的时间最长，雪糕就给谁吃！”当然，那天是小表弟躲的时间最长，雪糕没有吃到，却受了惊吓，因为小表弟一直在里面问：“到没到时间啊，到没到时间？”

柳秋则一直不回答。时间长了，小表弟慌了，在里面拍着门说：“外面有没有人啊，你们还在吗？”

柳秋咬着嘴唇低着头瞪着自己的脚尖，蓝泽绷着脸瞅着她。

最后，周围的寂静让小表弟彻底失去了信心，他大叫：“雪糕我不吃了，放我出去，我害怕。”

柳秋回避着蓝泽责怪的目光。等他们把小屋的门打开后，小表弟一路哭着跑了回去，可想而知后面的结局。

正如柳秋希望的那样，大人们很愤怒，周围邻居更是嘱咐自己的小孩子说，那个新来的女孩子跟蓝泽交往后就开始学坏了。

在离开的那天，蓝泽拦住柳秋问：“你是故意的吗？”

5

是的，柳秋是故意接近蓝泽的。

她留恋以前的家，想让大家知道把她送到这里是多么糟糕的事情，要让他们看到她在这里变坏了的结果，而让大家信服她的变化过程，需要一个参照物。

自从第一天见到被吼骂的蓝泽后柳秋就选定了他。这样，她做出来的事情都才是有根据的，因为大人们都相信没有爹妈的孩子是没有教养的。

可是她“变坏”得很吃力。上次的出逃是柳秋故意透露给小表弟的，她知道当姑姑找自己替换看铺子时小表弟会告诉他们的。只是那次不足以让他们把她送回去，柳秋只好另想办法。后来藏小表弟的黑屋子柳秋听其他同学议论过，说那里曾有恐怖的传说。其实她事先壮着胆子拿着手电筒进去过，特别确定里面不过是一堆杂物，并没有大家口口相传的一些死老鼠黑蝙蝠之类的，才带小表弟过来，她并不是真想吓唬小孩子。

这些都是柳秋表达青春任性的小把戏，而蓝泽不过是个无辜的道具。

柳秋还是柳秋，她固执地希望家还是家。可是生活并不是一成不变的，爸爸妈妈终究有了各自的新生活。柳秋没有被送走，蓝泽却打算离开了。他要去父母打工的城市，听说他的妈妈给他找了一所技校，希望他以后用一技之长改变生活。

“其实，你没那么坏。”蓝泽走时对柳秋说，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你也是。”柳秋送给蓝泽一兜橘子表示歉意。

“钱以后我会还给你的。”蓝泽从火车的窗户里探出头。

柳秋知道，蓝泽的爸爸在打工时生了病，把原本给他攒的学费拿去垫药费了。而她的那笔钱则被他寄给他妈妈了。

一个月后，姑姑塞给她一个橘子说：“家里的电话可以打国际长途了，你要是愿意的话可以和你妈妈聊聊。”

“嗯！”拿起电话的那一刻，柳秋突然大脑一片空白，忘记了要说的、想说的，一直处心积虑打算说的话。柳秋明白，姑姑安装这个电话是为了她。姑姑是不是识破了她的小把戏呢？她只听见电话那端的妈妈说：“宝贝，生日快乐，我给你快递了礼物。”

镜子对面那个“坏小孩”手里捏着一个橘子，因为手指用力不均，橘子流出汁液，她舔了舔，不太甜，也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酸，就如她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