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命的黑诊所

时间:2022-09-08 06:16:16

夺命的黑诊所

“出事了!”今年端午节傍晚,一声凄厉的喊叫惊得刘淑兰匆匆跨到门外张望。刘淑兰的脑子“嗡”的一声,赶紧朝着传来喊声的西后街疾步走去。等她走到时,已经围了不少人,她问旁边的人“是怎么回事”,后者告诉她:“好像是输液输死人了,死者是个年轻女人。”

如今,距离事发日已经过去了几个月,出事的黑诊所已被有关部门取缔,但衙门口村的村民依然有些惊魂未定。而其他街道上的黑诊所,依然在昼伏夜出。

外地人聚居的村庄

事发地点位于北京市石景山区衙门口村。在这个流动性很强的外来人口聚居地,刘淑兰没什么朋友。

关于出事家庭,她并没有多少接触,只知道死者“刚搬到这里不久,租房住,31岁,四川人”。“多年轻啊……”她感叹道。

3年前,46岁的刘淑兰跟着丈夫和两个儿子,从山东老家来到北京打工。通过老乡介绍,全家在衙门口村落了脚。几乎都是平房的衙门口村,紧邻西五环主路东侧,西面是一个高楼耸立的商业小区,北面3站地可至地铁站,是典型的城中村。

刘淑兰在北京的主要任务是照顾出生不久的孙子。在这里,本地人已经不多,像刘淑兰这样的外地人占据了大多数。初时,南腔北调让刘淑兰觉得“挺新鲜”。但随即她发现,“似乎只有老乡最好打交道”。

刚到北京不久,刘淑兰的小孙子患了感冒,她不知该到哪里去找医生,在家急得团团转。

眼看孙子的症状有增无减,她跑到附近小商店问店主“哪里能买到感冒药”,正巧碰上平日关系不错的老乡大姐。大姐告诉她:“我知道个诊所,也是咱山东老乡开的。”

一听是山东老乡,刘淑兰心里顿时踏实了许多。她赶紧回家抱起孙子,跟着大姐,匆匆向西后街的方向走去。此行的目的地,就是日后出了人命的那家诊所。

踏进面积不大的诊所,口音的相近让刘淑兰有种“回到家的感觉”。她赶紧让“医生”看了看孙子的症状,“医生”对她说:“孩子没事,吃两天药就好了。”拿着开好的药,刘淑兰道完感谢,便抱着孙子匆匆往家赶。当时的她并不清楚,自己碰到的,并不是真正的医生。

无论如何,“老乡医生”开的药还是见效了。没过几天,小孙子又欢蹦乱跳,围着刘淑兰调皮起来。

到黑诊所看病

那之后,一旦家人谁有个头疼脑热,刘淑兰都会到这家诊所去开些药。她也慢慢知道,在诊所不远处的两条街上,还存在着至少两家类似的诊所,但最终,她还是觉得:“老乡最靠得住。”

河南人张成租住的小房间就在西后街上,平时生病拿药,他并不到这条街道上的诊所去。他早已被老乡介绍到与西后街只隔了一条小胡同的另一家诊所了。

那一次张成发烧,在诊所里,大夫要给他输液。“我就问他会不会输液,他说会,没问题。”张成回忆,一刚开始他还不太信任,可看到小屋子里挤满了人,他也就放心了。

输完液,张成迷迷糊糊地在诊所坐了十几分钟。他看到不少女患者被领到隔壁一间小屋里,不知道在做什么检查,“很神秘”。

刘淑兰知道答案。

去年,刘淑兰一位老乡在邻村的妹妹怀孕了,孕妇想去做个B超。于是刘淑兰带着孕妇,来到了离村子不远的一座大医院。

“一进医院大门,我俩就懵了。那么多人排队,还得先挂号,俺在老家可没见过这阵势,连先往哪里迈步子都不知道了。”

正在犹豫懵懂之时,孕妇突然怯怯地问刘淑兰:“姐,这大医院,能看男女不?”刘淑兰在家时爱看电视,也爱听广播,她当然知道答案:“不能。”

最终,刘淑兰向孕妇推荐了村里的小诊所。于是,二人来到了张成输液的那家诊所。刘淑兰没带孕妇去自己老乡开的那家,是因为她听说,来这家做B超的人多。

20多分钟后,孕妇从小屋出来。走出诊所后,她告诉刘淑兰:“姐,是个男孩儿,不用做人流了。”

村民缘何选择黑诊所

从那次起,刘淑兰会格外留意那家能做B超的诊所。后来她还听说,那里还可以做人流手术。这家诊所每天下午四五点挂牌开门,第二天上午八九点收牌关门。整个白天,从外面看,就是普普通通的几间民房。

对于诊所的医生以前在老家是做什么的,刘淑兰并没有多问。“能解决问题就得了呗。”这是她的逻辑。

今年春节过后,刘淑兰偶然一次抱着孙子在村里遛弯,突然发现,在这家诊所对面,有另一家诊所。

对门这家诊所,房子气派,虽然也是平房,但却是宽宽敞敞3间大正房。跨进门,是打通的一小片长条状空地。再上个高台阶,才能进到诊所里面。

里面有简易药房、病床等等,还有输液室,比对门的诊所看着整齐干净。但刘淑兰却觉得颇为陌生。因为,这里让她想起了大医院,“进去不知道该干吗的地方”。

这家让她觉得陌生的诊所,正是卫生局在此设置的社区卫生服务站,长期在这里上班的有一名医生和一名护士。相对于其他小型黑诊所而言,这里才是村里唯一的官方医疗机构。

但正是在两家诊所相对的、只有两米多宽的小路上,张成愣是选择推开了黑诊所的门。

“我知道那家诊所被卫生局来的人贴了好几次取缔公告,但它比对面诊所便宜啊,而且医生都脸熟。”张成说。

这道“向左走还是向右走”的选择题,很多村民都选择了出身民间的黑诊所。因为,这让他们有一种“亲切感”。

另外,社区卫生服务站虽然有正规诊所的全部资质,但依照规定,只处理常见病。而对于人流、B超测性别、上环取环等检查和手术项目,服务站不予接诊。而这些,无照经营的黑诊所敢做。

两家诊所的工作时间也正好相反,社区卫生服务站朝九晚五,对面诊所是晚五朝九。对于很多居住在这里的村民来说,看病更多是晚上做的事儿,一是生活习惯,二是下班时间。而按工作时间上下班的社区卫生服务站,只能满足没有工作的妇女儿童的日常需求。

黑诊所的猫儿腻

刘淑兰第一次有了“正规还是不正规”的概念,还是在一年前。那是一天上午,一个卫生执法大队来到了衙门口村,村里一家无照黑诊所被查了。被查的诊所刘淑兰没去过,但她第一次隐约感觉到:这种诊所是不合法的。

作为石景山区卫生监督所所长,鲁文盛直言,“非法行医的情况其实挺早就有,但一直难以治理。因为多在城乡接合部,位于外来人口聚集地,有市场。”

经过多年的摸查,鲁文盛已对黑诊所的猫儿腻再熟悉不过了。“有些黑诊所,低价回收旧的药品,而这些非法行医的人,很多之前在家都是务工、务农。他们来到北京,看到开黑诊所有利可图,便放下锄头、拿起针头。”

每次执行任务,都是考验卫生局工作人员智商的时刻。如果把设备、药品一藏,大门一关,从外面看,若非火眼金睛,根本看不到里面的真相。

而在具体查处过程中,也是状况百出。鲁文盛说,近几年,幸亏有了公安机关的介入,才加大了对黑诊所的查处力度。

“警察来了,一看现场,再把大衣柜一打开,里面居然是个小屋子,放着设备和药品。还有的黑诊所,会给我们假身份证,但如果警察在,把身份证号输入一查,就知道是假的了。以前我们不知道是真是假,查来查去才发现,法律主体都错了。”鲁文盛说。

更让鲁文盛无奈的是,每次行动,几乎都只能查处一家。“会有老乡提前跑到其他诊所去通知,我们查了这一家,下几家早就关门了。”他说。

在鲁文盛看来,乡土中国的熟人社会传统,是黑诊所得以生存的一个重要保证。

出事后的思考

对于这种老乡间的告密,刘淑兰并不觉得有什么大错。“虽然我也知道这些是黑诊所,但毕竟给我们的生活带来过方便。”村里很多外来务工人员都有和她一样的想法。

近年来,为了让更多的村民明白黑诊所的潜在危害,石景山区卫生局录制电视宣传片、发放纸制的“致居民的一封信”。与此同时,石景山区卫生局还批准了几家正规、有照、可以夜诊的个体诊所,以弥补社区卫生服务站工作时间上的不足。

那位年轻妇女的死亡,让大家心惊肉跳。虽然少有人再提及此事,但每个人的心中都生出了一些新的想法。

一些村民开始琢磨:以后要不要到社区卫生服务站去看病呢?“反正以后打针输液什么的,还是去公家开设的诊所吧,应该保险些。”年轻强壮的张成说,想起自己当初输液,心里有些后怕。

刘淑兰也在偷偷观察去社区卫生服务站的人数。“好像和以前相比,也没什么变化……看病的还是不多,但有过去输液的了。”她说。

然而她知道,过不了多久,又会有一些黑诊所开张营业。

“哎,虽说这有风险,但有些病,公家医院看不了也看不起啊。”刘淑兰叹了口气。

(刘淑兰、张成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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