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雷雨”下的大海

时间:2022-09-08 09:54:42

漫谈“雷雨”下的大海

[摘要]对大海的分析,跳出他作为一个纯粹的无产阶级代表的形象,更着重他是周朴园遗弃近三十年,与母亲相依为命的私生子的身份,分析他的性格及与周朴园、鲁贵之间的情感矛盾,还原他的有血有肉的普通人本相。

[关键词]大海 私生子 仇恨 离开

在数不清的研究曹禺《雷雨》人物的文字中,八个人物被分析研究得最多的,莫过于周繁漪与周朴园。人们曾无数次精辟独到地去分析周繁漪,去解读了她“雷雨”般的性格,去“迷上”她周为“她的可爱不在她的‘可爱’处,而在她的‘不可爱’处”;也曾从各个层面剖析周朴园,去撕下他一张张伪善的嘴脸,去“诅咒”他,憎恶他,把他资本家的剥削、封建家长的专制的本相一层层地曝光。其次,周萍、鲁侍萍也常常会成为分析的次重点人物;而对鲁贵、鲁大海、四凤、周冲,往往是几句话就概括完毕。实际上,曹禺对这些看似戏份不重的人物也有着他极为精到的刻画,这里就试以大海为一个分析点,来体味作者的笔力。

一、为人子的大海

鲁大海的外貌,在剧本中是“身体魁伟,粗黑的眉毛”,“锐利的眼”,“两颊微微地向内凹”,“显着颧骨异常突出”,“大而薄的嘴”,“胡须乱蓬蓬的”。他这样的外貌,与周萍的“精细与优美”形成了极大的反差,让人很难想到这是一对同父同母的兄弟,这也许就是麦苗在田野里长大与在暖室里长大的不同的缘故吧。

鲁大海在剧本中,更多的时候是作为阶级对立面出现在周朴园面前的,是作为被资本家老板压榨和剥削的无产阶级出现的。是在矿上带头罢工的矿工代表,是来揭穿周朴园们血腥剥削发迹史的勇者。人们在阅读观看时,也往往会随着这样的思路,看到一个并不丰满,但很坚强决绝的无产阶级工人形象。在过去的部分高校教材中也纷纷肯定这一形象的积极意义,如林志浩主编的《中国现代文学史》提到“鲁大海的登场,把工人阶级反抗资产阶级的斗争带上了话剧舞台。鲁大海的出现,给作品的阴郁气氛增添了一线光明,作者是把他当做一个无产者的形象来描写的”。在1979年由北大、南大、厦大等九所院校合编的《中国现代文学史》中_也认为“鲁大海是从‘雷雨’的乌云罅隙中透出的一线光亮,寄托着作者的理想”。上海教育学院编写的《中国现代作家作品选》也认为“剧本在他(鲁大海)身上寄托着社会的希望和理想”。1986年朱栋霖写的《论曹禺的戏剧创作》中,同样把大海定位为“斗争性十分鲜明的”工人,作家“在剧本努力刻画了一个工人的形象”。这些学者们的观点,在很大程度上更坚固了曹禺的《雷雨》进步色彩,但在某种角度上,这些观点却而忽略大海的血缘,忽略大海的背景,也同样忽略大海的内心。

实际上在1933年,年仅二十出头还是大学生身份的曹禺,在创作《雷雨》时,“并没有明显地意识着我是要匡正讽刺或攻击些什么。也许写到末了,隐隐仿佛有一种情感的汹涌的流水来推动我,我在发泄着被压抑的愤懑,毁谤着中国的家庭和社会”。在1979年曹禺的《简谈(雷雨)》中写到“说实在的,那时候我对阶级呀,半殖民地的社会性质呀这样的一些概念并不很清楚”。因此在剧本中,在环绕着周朴园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中,曹禺更多的是把鲁大海定位在被周朴园抛弃了三十年的儿子。因此鲁大海从血缘意义上,应该叫周大海。

二、仇恨叛逆的大海

大海在《雷雨》中的性格,是与周繁漪极其相似的“雷雨般”的性格,“不是恨便是爱,不是爱便是恨一切都走向极端,要如电如雷地轰轰地烧一场,中间不容易有一条折中的路”。

大海的浓烈的爱与恨。在剧本中表现为叛逆与仇恨,这与他的出生、成长是分不开的。他出生才三天,因为奄奄一息,因为亲生父亲要娶一位有钱有门第的小姐为妻,因为亲生母亲侍萍是女佣,而和母亲一起,被赶出了周家的大门。周家这样做的目的很明显,是要侍萍与这奄奄一息的儿子一同在这世界上消失,不会成为周朴园今后发达道路的障碍。但大海和侍萍没有死,活了下来。

在外乡,母亲带着他讨饭,缝衣服。当老妈子,在学校里伺候人,带着他嫁过两次。虽然大海并没有从侍萍那获得亲生父亲太多的信息,但他从小就清楚地知道,他与母亲艰难屈辱的生活全是亲生父亲抛弃他们导致的,因此无论谁是大海的亲生父亲,在大海的心目中,都只有一种感情――“恨”,这种仇恨是来自血缘深处的。在那三十年里,屈辱的“私生子”身份时时刻刻地折磨着他,一点一点的啃食着他,甚至连那个表面上“害怕”他的让人龌龊养父鲁贵。也时时抓住一切机会羞辱他和母亲,制造出高高在上的施恩者的派头。

第三幕中有这样两段场景:

场景(一)

鲁贵我是一辈子犯小人,不走运。刚在周家混了两年,孩子都安置好了,就叫你(指鲁妈)连累下去了。你回家一次就出一次事?我叫完电灯匠回公馆,凤儿的事没有了,连我的老根子也拔了。妈的,你不来,(指鲁妈)我能倒这样的霉?(又一口痰)

鲁大海:(放下手枪)你要骂我就骂我。别指东说西,欺负妈好说话。

鲁贵:我驾你?你是少爷!我骂你?你连人家有钱的人都当着面骂了,我敢骂你?

鲁大海:(不耐烦)你喝了不到两盅酒,就叨叨叨,叨叨叨,这半点钟你够不够?

鲁贵:够?哼,我一肚子的委屈,一肚子的火,我没个够!当初你爸爸也不是没叫人伺候过,吃喝玩乐,我哪一样没讲究过!自从娶了你的妈,我是家败人亡,一天不如一天。一天不如一天……

鲁四凤:那不是你自己赌钱输光的!

鲁大海:别理他。让他说。

鲁贵:(只顾嘴头说得畅快,如同自己是唯一的牺牲者一样)我告诉你,我家破人亡,一天不如一天。我受人家的气,受你们的气。现在好了,连想受人家的气也不成了,我跟你们一块饿肚子等死。你们想想,你们是哪一件事对得起我?(忽而觉得自己的腿没处放,面向鲁妈)侍萍,把那凳子拿过来。我放放大腿。

场景(二):

鲁贵:走,走,让他走。这孩子就是这点穷骨头。叫他滚,滚,滚!

鲁大海:你小心点。你少惹我的火。

鲁贵:(赖皮)你妈在这儿。你敢把你的爹怎么样?你这杂种!

鲁大海:什么,你骂谁?

鲁侍萍:(向鲁贵)你别不要脸,你少说话!

鲁贵:我不要脸?我没有在家养私孩子,还带着个(指大海)嫁人。

鲁侍萍:(心痛极)哦,天!

鲁大海:(抽出手枪)我――我打死你这个老东西!(对鲁贵)

从这些细节,不难看出,大海是私生子的身份,母亲没有隐瞒他,甚至也没有在后来的这些继父面前刻意辩解,这也使得母子二人总有一个把柄拿捏在别人手中。为了孩子们,侍萍只能屈辱再屈辱地忍着,被鲁贵们欺负。对母亲与自己所受的屈辱,成长中以及长大后的大海,只能把一切归罪于那个抛弃自己与母亲的亲生父亲,对于亲生父亲,大海身上的每一滴血都充满了仇恨。

三、痛苦的大海

大海不仅对自己的亲生父亲是“恨”的,从他跟随母亲的两次嫁人的经历,以及从他与鲁贵――他的法律上的父亲之间的关系中,我们可以看到,大海对于“父亲”这两个字眼也是极度反感的。亲生父亲遗弃了他与母亲,两个继父也没有谁曾善待过他与母亲,更何况现在的继父鲁贵的自私虚荣、贪财虚荣、猥琐等的丑陋脸嘴,也是好强自尊的大海所鄙夷的。因此,在大海生命中与“父亲”有关联的词汇,应该只有龌龊、无情、仇恨等。

在剧本中,当大海还不知道周朴园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时,他与周朴园是属于阶级性的对立关系,他在矿上带头闹罢工,对周朴园血腥的发家史的揭露,都是出于工人对压榨剥削自己的资本家本能的仇恨。这种“仇恨”来自骨子里,是由其生存状态所决定的,是坚决的,不可动摇的。

而在剧本的最后,大海知道了自己反抗罢工的矿山老板周朴园竟然是遗弃自己和母亲的亲生父亲,周萍――那个打了自己而又与妹妹四凤有情的“像是要死的”人却是自己的亲哥哥。这对大海而言,是极其痛苦的,他没有认亲的喜悦,他最恨的人都与他血脉相连,这是他无法承受。于是,大海选择了“跑”离开让人恐怖周公馆,离开这些让他憎恶、仇恨的人,这是他唯一能选择的。而此时的大海内心,对周朴园既有着来自血缘与来自骨子里的两种仇恨的叠加,也有着难忍的痛苦,因为这种真相的获悉本身对他而言就是极度痛苦的,再加上妹妹四凤的死,母亲的半痴颠,也更加剧了大海对周朴园们的仇恨和痛苦,但他也真的不知道如何处置与面对这个让他仇恨,让他痛苦,却真真正正是他亲生父亲的周朴园,更何况母亲曾以着他答应过不伤害周家的人。

第三幕中有这样一段的对话:

鲁侍萍:(高声)大海,你是我最爱的孩子,你听着,我从来不用这样的语气对你说过话。你要是伤害了周家的人,不管是那里的老爷或者少爷,你只要伤害了他们,我是一辈子也不认你的。

鲁大海:可是妈――(恳求)

鲁侍萍:(肯定地)你知道妈的脾气,你若要做了妈最怕你做的事情,妈就死在你的面前。

鲁大海:(长叹一口气)哦!妈,您――(仰头望,又低下头来)那我会恨――恨他们一辈子。

在母亲当初提这一要求时,大海也许还认为是母亲担心他闯祸,出意外,而今他明白了,却更无可奈何。因此,他只能“跑了”。

从客观的角度上,大海的这种塑造。既符合当时没有太多的社会经历的清华大学西洋文学系的学生曹禺的创作高度,也符合大海――一个并没有接受无产阶级思想洗礼,只是由于所处的阶层与地位决定的有所觉悟与反抗的矿山工人身份。

曹禺在解放后,曾经对《雷雨》进行过修改,让大海在罢工失败后,决心回到矿上,“要闹出个名堂来”。“完成了鲁大海着先进工人形象”,“也从全剧的悲剧中透露出一股力量,一股潜在的光明与希望”。这样的修改,也许原因很多,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这已不是1934年二十出头的曹禺写的《雷雨》了,也不是当初创作出的原汁原味的大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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