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设计师集结号

1990年代末的某一天，世事繁华，乔治・阿玛尼给安藤忠雄打去电话，希望由他来设计阿玛尼剧场，一个星期后，他们在年华如水的米兰碰面，十几天之后，安藤忠雄就设计好了建筑架构。米兰是所有设计师的灵魂归宿。即便不及安藤忠雄如此有名，怀揣设计梦想的年轻人亦同样能在米兰寻到人生的方向。米兰，是一场设计师的集结号。吹响集结号的是燃烧的才情，不息的热情，以及奔流不止的温情。它们筑成设计师永不厌倦的创作，分享，自我突破，不顾一切地往前，永不停留。前一秒钟的创新，放到下一秒已过气。但某些永恒的浪漫，不灭的经典，无国界的设计符号和语言，在米兰被长久地隽刻下来。

极简至美 “镇城之宝”阿玛尼

我在米兰住过整整一年的时间，其实，越亲密反而越不知从何说起。城市给人的好感往往是从第一印象开始。下了飞机的路上，思绪有些混乱，机场快到市区的那条熟悉的路上铺着的轨道，杨柳树正冒着嫩绿的新芽，似乎能听到新生命迎接阳光用力伸展的声音，叮咚驶过的有轨电车会让我想起所有对于米兰的回忆。这条路上有一幢很旧的房子，但每次经过都一直空着，它独自矗立，坦然面对渐渐老去的外表，尚留一滚烫的内心，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这种古老的美特别敏感，如果加以修缮一定会很美，看到这座宅子便知快到了。这条路很宽，叫Corso Sempione大街，据说在19世纪，当时拿破仑本想将这条大道一直修到巴黎，作为统一整个欧洲的“加冕礼”，但最终未能如愿。

意大利现代主义设计大师吉奥・庞蒂早就洞悉世情，下了不容辩驳的定义：意大利一半是天主创造的，另一半是建筑师创造的。天主创造了平原、山谷、湖泊河流和天空，但大教堂的轮廓、正立面和钟楼都是设计师创造的。有些地方，天主甚至仅仅创造了水和天空，剩下的都是设计师的杰作。

第一次去米兰是我从阿尔卑斯山的一座滑雪场度假回来，那是2012年的最后第二天，之后又要去马德里跨年再从南美的胜地雅戈去南极，历经夏季和冬季的转变，衣物行李特别多，可实在handle 不了三个大箱子，所以我给即将入住的ARMANI酒店打去了电话。火车头等车厢门一打开便看到一位身穿黑色西装的帅哥便已举着我的名牌在约定的车厢门口等我，他是阿玛尼酒店的专车司机，帅气程度却不输于任何一位好莱坞明星。这就是阿玛尼，这个意大利最具经典的品牌之一，他们给予了远道而来的我最温暖的拥抱。阿玛尼之于米兰，是“镇城之宝”，它缔造了一个隐秘而奢华的设计王国。

米兰的设计体系，由遍布街头的各类特色店铺，不断地延展，最终又统一归属至严谨而充满审美内涵的如AMANI 般的传统经典品牌，家具展上的设计是养眼又不缺实用主义的，街头的设计店铺是富有市井生命力又不乏神来之笔的，这是一套完整的设计闭环，它们在流动和发展中求得最和谐的相生之道。阿玛尼酒店设计元素通体只有黑白两色，堪称极简极酷的典范，人们往往误以为复杂花哨难以言明的才是好的设计，但在米兰，这样的判断和认定基本行不通。阿玛尼酒店里所用的超大瓶洗发水、沐浴露、Lotion 全是黑色设计的AMANI产品，以至于让你觉得不把它们带走才是一种浪费！酒店工作人员会不厌其烦地为你送上牙刷、拖鞋，每次送来的用品都是以品牌特制的黑色化妆包装好，以至每送一次便多一个面料考究精致且方便实用的包包，总之是细致到每一处细节。

业内传闻乔治・阿玛尼是色盲，所以他永远只设计黑白色的经典，这和耳聋的贝多芬却谱奏出如此多的世界名曲一样，太震撼人心，即使色盲又怎样？只要将一件事情做到极致，就能达至成功。从服装到酒店，甚至家具，阿玛尼酒店楼下即是他们的书店，还有全世界最奢华高端的阿玛尼花店，阿玛尼构建了无可超越的设计王者风范。

无设计不生活最美的10 CORSO COMO

小到一把勺子，大到整座城市，无设计不生活，这便是真实的米兰。空气中扑面而来的都是带着创意的味道，在这里没人能忍受平庸，疯狂都好过无趣和乏味。设计是米兰尽情挥洒荷尔蒙的最佳载体。

有人在古堡前的草坪上散步，也有人骑着单车，车篮里载着狗狗，米兰人的生活处处皆是设计现场，纯真，亲近，却又透露着智慧的哲学。时尚是时代的表达式，而优雅是另一回事，不过很幸运，在米兰，这两者完美相融。时尚和优雅毫不抵触。

10 corso como是米兰设计界自由主义呈给世界的名片，这里是必去的时尚圣地，它象征了实用精致摩登永不落伍的意式设计理念。1990年，Carla Sozzani在米兰一处占地1200平米的旧厂房原址上创办起了10 corso como，这位前《ELLE》和《VOGUE》的时尚主编被誉为远见家以及欧洲最具革新精神的艺廊创办人，她将独具才情的创意赋予10 corso como 生生不息的生命力。这是全世界我最喜欢的书店，买手店，以及艺术设计空间。

秋天，是10 corso como最美的时候，它的院子里红叶满墙，绿植环绕，座椅上吹过的秋风舒爽，抬头就能望见高远的天。透明开阔的空间，遍洒波普元素的氛围，与逼仄压抑绝缘，处处都充满生命力，但我倒觉得这是种不张扬的低调之美。10 corso como所带来的审美情趣上的熏陶无可比拟。意式生活主张人人都是随心所欲又遵从天性的“生活家”，设计原本就是一场精细活，急不得，亦求之不得。那种外放霸气充满独立自我气息的设计，与10 corso como那低调不起眼的门面简直就是夸张到极限的对比。

常常觉得上天真是个顽童，它让米兰风情万种，却又俏皮可爱，同时，还能葆有自由自在的内心。设计和创意的兴盛，往往是一个民族步入后工业化阶段才有的自我完善和独立发展。备受上天眷顾和宠爱的米兰，骨子里天生带有脱离人间世俗审美的基因，它们在人类进化的路途中荣幸地享有了更多的优势。意大利人有着全世界最任性的生活态度，我想正是由于他们从本我的设计天赋中汲取太多的营养。但同时，他们又有着无人能敌的严苛，他们吃牛排，会追问牛的生活环境和品质以及烤牛排的部位、火候；他们喝咖啡，会用不同比例的牛奶调制出不同的味道，并配上一个特别的名字；他们定制西服会考究到每个细缝处是否妥帖平整。在他们的心中，达到极致需要专业，敬业并加上激情，这同样代表了他们在设计界无可撼动的地位，追寻至最本源的那一层，正如痛苦至深才能享受极致的快乐，苛求至每一分才能收获最美的掌声。

严谨与好玩永远在不停地更迭

很难不爱米兰这座城市，他们有法拉利和足球，还有创造一代波尔卡圆点潮流的意大利设计师Walter Albini。无论是在DOLOCE&GABBANA的店里，店员会关掉整间店只为你一人服务视你为女王，或是在运河边上每月最后一个星期六的跳骚集市，人头攒动，仿佛突然从秘密空间涌来，雕塑、钟表、瓷器、银器、布艺、皮具、家具等等都散发着古董所特有的香气，所有人都穿着休闲的装扮，牵着各种狗。这都是米兰。在米兰的灵魂深处，严谨与好玩永远在不停地更迭。他们抛却华而不实，花哨靓丽，转而追求一种宁静和平的相处方式，与人的相处，与自然的相处，与思想的相处，这些都是历经长久的凝练和沉淀才能达成的。新的材质、新的创作手法、新的颜色创意、新的布展技艺、新的对于设计理念的更新，这些都是米兰这座城市对于全世界审美的贡献，在他们的词典里永远没有妥协，而是追求极致和满分，每一位生活于此的人，都带着朝圣者的姿态，不敢有丝毫怠慢。

我在米兰的一家古董店遇见过一位很特别的收藏家，他是个上了年纪的老者，却热情而好客，整墙都挂满了古董钢笔，说起他的收藏立即变成一个孩子般手舞足蹈，献宝般特地从里屋搬出神秘的箱子，里面自然也装满了款式各异的钢笔，他看着那些收藏，脸上带着笑意。看过他的笑容，你会明白，真诚对待生活，定会有善意的回报。我叫他钢笔老爷爷，一定要讲讲他的故事，他和他的店就是米兰古董业兴衰荣耀的缩影。

这家古董店原来已经有几百年的悠久历史，从钢笔老爷爷Roberto Dabbene的父辈开始经营。那时战争刚刚结束，经济快速复苏，人们又重新过上了纸醉金迷的生活，无数古董商店遍地开花，也加剧了行业的竞争。有些手艺需要经历几十年的学徒经历才会被完全授予手艺。钢笔老爷爷记忆中常常和朋友们玩得开心时，被爸爸叫去送货。后来他爸爸受到朋友的鼓舞投资了一些不动产，这些了不起的明智大胆投资使得他家有了现在的商店和作坊两个产业。那个时代，手艺人还讲究世袭制，从小到大父亲都对他们兄弟两人要求特别严格，希望他们将来能继承商店和作坊。现在，古董店已经由钢笔老爷爷的儿子和侄子经营了，尽管如此，他还是会常常去店里，他把店称为他的“健身房”。随着时代的迁移，银制品行业已不如以前景气，但他们仍希望能把这份工艺作为一份对人生和这个世界的礼物继续世代传承下去。

在米兰的午后，我常常会跑到布雷拉区（Brera）晒太阳、看书、赏画、发呆，走遍世界各地的美术馆，看过成千上万幅画，也许并不是每一幅都能记得和读懂，浸淫在艺术的海洋中，真实感受到的就是爱！每幅作品皆因大师们对艺术的爱才会诞生，它们都有生命、有灵魂。布雷拉美术馆外面的画廊，那根根白色宏伟的廊柱亦仿佛是驻守在这里的精灵。那些世界级名画也是因为汲取了无数灵气才更显得臻美绝伦。海兹的《吻》、达・芬奇的《抱白貂的女人》都足以让你感受米兰的调皮、浪漫、还有那份令人荡气回肠的极致之美。布雷拉美术馆里的图书馆美如天堂，在米兰，几乎任何一家美术馆里都有图书馆，它们密不可分，是这座城市永葆生趣的魅力之源。布雷拉的学校以舞台设计而著名。

当然我也最爱在布雷拉区的街上逛。我遇到过一家很特别的小店，门洞外面挂满了紫藤花，爬山虎又挂满了房子，小院子里的桌椅上摆着奶酪和红酒，用来招待入店的客人们，主人看到我就热情地邀我进去逛逛，店里出售的商品几乎都是用古董勺子和叉子DIY的精美物品，我家中那幅用古董画框上衬托并镶嵌着蓝宝石的叉子，正是购自这家小店。另外，我还在一家店里买到了中国珐琅彩的花瓶，店主老太太说“you are saving your culture”（你存留的是你们的文化），并语重心长地叮嘱我一定要“照顾”好它们。无论是设计周上的奢侈品牌，抑或是这些小店，艺术皆是相通的。很多国人很快就会copy米兰设计周上的设计，趁热卖个好价钱。

但米兰的很多小店都很低调，不起眼，却不妨碍它们是一个有着经典历史传承的百年老店，一家人做一个品牌是为了守住一份家族的荣耀。坚持，是很珍贵的品质。

从Moooi展到Fornasetti家轰趴的流动盛宴

2015年米兰设计周的第一天，正巧也是我抵达米兰的当天，刚到酒店，我就接到荷兰（国宝级）设计大师马赛・万德斯的电话，让我过去他的Moooi展厅。事实上，我的确会为了看一次展览而专程飞一趟米兰。创意四溢的设计师们在米兰设计周风云际会，吹响集结号。许多追随者出没于各大展区，渴望与他们心目中的设计大师有一次不经意的邂逅，哪怕只是擦身而过也觉美好。这样的狂热绝不亚于追星族。国内也有不少新锐艺术家参与这次的展会。我和万德斯曾在上海的某次展览中巧遇，一见如故，他始终给我如沐春风的感觉。再度见面，同样无需多余的言语，一个拥抱便尽在不言中。这次Moooi的展览颇具未来感，很多作品都以高科技制作而成，展厅内360度无死角每个角落都美得无与伦比，理念之先进已超越大部分人的想象。但首先依旧是打动人心。飞机材料制成的椅子，轻到如空气般，所有的荧光灯没有电线却会发光，将摄影大师的作品作为展览背景，让流动的影像蔓延至每一把椅子每一张沙发，怕也是只有他才能想到吧。

设计在米兰是一场魔术，所有人必须十二分投入，才能领悟其间的奥义。或许现时现刻你尚未能明白，在以后生活的某一处你必定会想念它。Fendi，BV，Roberto Cavlli等等品牌，都在米兰设计周诠释着何谓经典与时尚，何谓永不落幕的盛宴，由设计所引发的革命，犹如浸润在空气中的细微粒子，每时每刻都在改变着人们对于这个所认知的态度和边界，它们的力量是无穷的。

令无数米兰人引以为傲的Fornasetti家族如今已传承至大师的儿子手中，我应邀去参加Fornasetti的home party，一处独栋的老房子里，这是一场非常盛大的轰趴，云集各路怪咖大神，米兰设计教母Rossana Orlandi也现身了，老太太一头白发，戴着大墨镜，即使是娇小的身体仍挡不住散发出的强大气场，很多（有头有脸的）嘉宾都争着跟她合影，老太太非常nice，临走时碰到她正在门口抽烟，看到我穿得少，便把她叫的出租车让给了我。小Fornasetti和其父亲几乎长着一模一样的面容，他是典型的意大利人温存好客的性情，我形容他的家就是“不刻意追求艺术的艺术之家”，他很是赞同，用艳红色颜料涂成的貌似窗帘的盒子，标志性的Fornasetti人脸盘子叠起来、看似不经意却精心设计过摆放着的收集来的五彩杯子、一个用两面镜子折射出不同角度的雕塑、走廊里用油画做成的景观画移门，这些都是天才般的艺术品。任性，随意，却又充满天赋和惊喜，这才是米兰的创意精神。home party于晚上11点开场，花园入口处工作人员拿着大大厚厚的一本名册，记录着被邀人名单，而被邀请的嘉宾只有凭请柬才能入场，每个房间和角落都站着西装笔挺的保安，气氛绝不亚于哪个大牌的专场show或派对。很多熟悉的精致的香艳的绅士的面孔，在流动的盛宴上来来往往，夜深人静的夜晚，而这里却人心沸腾，为了美的传承，为了艺术地生活，这就是米兰。

明星万德斯和骑自行车的伊达隆

马赛・万德斯是星光熠熠的superstar，他是全球商业做得最好的艺术家，最会赚钱的艺术家。他曾经不止一次与我讨论，他希望通过创造出一些能传承下去的作品来战胜这个时代，创造出属于这个时代意义的古董，并最终超越自己。他说，Kelly，直到现在，我收到过的最棒的赞美来自一个美丽的女孩，她说我的设计让她感受到了飞驰在天际一般的感觉，对我而言这实在是太棒了。

万德斯对于设计和生活的信念，向来如同他的外表般闪耀。他认为美丽来源于真实，来源于诚信和明晰，也来源于人的力量和内心最真挚的悸动。只需要用你的眼睛用你的心，你就能感受到美。我之所以与他一见如故，正因这些艺术和审美上的追求如此契合。

成为一名艺术家，对万德斯来说就是用他的好奇心与想象力去感受一切。我亦如此。设计是展现生命强大本源的作品，存在即是合理的。欧洲人的生活哲学，从来不违背，不生硬，遵从天性，乐意为自己内心的激情和渴望买单，付出，从而达至自己想要的理想境界，这就是他们的艺术生之花。

与明星般的万德斯不同，同为设计大师的伊达隆是个矮矮的小个子，他和我非常投缘，竞然是因为吃！吃货相遇相见恨晚呀，对于吃“英雄所见略同”，他可以一直从台湾的吃不怎样聊到北京的吃，新加坡的吃，威尼斯特产。天南地北，奇珍异兽对于一个老外他几乎是无所不知了，有些甚至是我都不了解的。记得我们有次在Nobu吃日本料理时筷子掉了，他没有叫服务生，而是直接从旁边的空桌上拿了一双，这就是意大利人的随意与不做作。

伊达隆特别喜欢李小龙，他帮世博会设计，设计美术馆，甚至Roberto Cavill的家，却终日骑着一辆自行车，他也是大学讲师，所以很能聊，旁人在边上根本插不上话。他很困惑，人们总在花很多的钱做相反的事，比如让熊猫人工繁育后代，把它们关在笼子里，却为什么不保护好环境，多种竹子，让熊猫有适合它们生存的自然？又比如，开车制造了那么多废气，却要付出很多代价去治理，为什么不骑自行车呢？他还和我探讨，米兰为什么没有米其林三星餐厅，因为越是达到一种境界，越不在乎形式上的东西。米兰人对于吃，对于生活，早已参透其中的本质，何需营造华而不实的形式感。我深以为然，真正的大师不是一直端着的，是能上能下能俗能雅。我问伊达隆李小龙的功夫是否他生活哲学与建筑灵感的来源，他说这个太深奥，一言难尽，反倒是不说了，他更乐意谈寻常的生活。所谓大师风范，是已臻化境，行走坐卧都是一种修行，起心动念之间也是修行，伊达隆不轻易接设计是因为“他们要的只是我的签名而已”。尽管如此，这些设计大师们依然淡定而随性轻松，不为俗世所牵绊，他们的生活在规则与随意中驾驭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