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助献血变味儿了吗

时间:2022-09-07 08:49:37

二十六岁的杨健明从没想过,自己的求医之路会如此一波三折。为了治疗骶骨肿瘤,他从老家广东惠州来到北京某三甲医院,却发现需要自己搞定手术备血。

“医院血库没血了。”3月15日,杨健明刚住进医院,就接到这样的通知。医生说,他必须先联系亲朋好友,到北京血液中心献血四千八百毫升,才能排期手术。

杨健明感觉这有点像“条件交换”,但在医务人员口中,这叫“互助献血”。杨健明发现,在自己住的病房和邻近病房里,“个个都需要互助献血”。

要筹集四千八百毫升的血液,对在北京举目无亲的杨健明并非易事。实际上,这与一个成年人全身血液总量相差无几。他与大夫“讨价还价”,最终得到的答复是“献两千四百毫升也可以”。他还试着进一步表明困难,但大夫只是回答:“你一定有办法的。”

在病床上,杨健明只能不断打电话,发微博。他一心盼着尽早做手术,但忙碌张罗的间隙,这个年轻人急切地想弄明白,在互助献血的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僧多粥少的局面

事实上,互助献血并不是新鲜事物。江苏省血液中心研究员梁文飚介绍,1998年施行的《献血法》已经将互助献血“认可为无偿献血的一种方式”。《献血法》第十五条规定:“为保障公民临床急救用血的需要,国家提倡并指导择期手术的患者自身储血,动员家庭、亲友、所在单位以及社会互助献血。”

然而,梁文飚观察到,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条数十字的规定并没有真正“用起来”,直到最近两三年,血液供应越发紧张,变化才悄然发生。

北京红十字血液中心主任刘江也认为,将法规在现实中激活的是近年频频出现的“血荒”。在他的记忆中,2010年以前,全国血液采集量每年以10%至15%递增,直到2010年年底,增速陡然放缓。

卫生部数据显示,2011年1月至9月全国血液采集量增幅5.8%,与往年相比增幅下跌近一半,在北京、浙江、海南、广西等地,采集量甚至出现了绝对下降。但与此同时,全国临床用血量依旧维持高速增长。

刘江和梁文飚都发现,采血量的增幅“怎么也赶不上医院用血量增加的速度”。就在一周前,梁文飚从江苏省人民医院院长处得知,因为供血不足,该院去年一共停止或暂缓了七百多台手术。

在僧多粥少的局面下,全国各地纷纷启动或推广互助献血,让僧人自己找粥。

去年9月,青岛市正式推广互助献血。该市中心血站站长赵林介绍,当血站库存低于五天用血量时,血站就会对医院实行控制发血,但如果某个病人组织亲友到血站献血,血站会针对该病人,向医院优先调配合适的血液。

“全靠大家自觉行不通,就要有人来干预,互助献血就是一种干预的措施。”烟台中心血站副站长杨建说。去年9月,烟台也开始启动互助献血。在他看来,《献血法》“光提倡”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在某种程度上就得给予一些压力,去推动这个工作”。

暧昧不清的灰色地带

住院十二天后,杨健明终于凑足了血量。他发动了所有人脉关系,又让朋友帮忙牵线搭桥,才在北京找到五个朋友和老乡,这些人为他献血一千毫升。另外一部分,杨健明自掏腰包,花了三千多元从“血头”处雇人献血,最终凑了两千二百毫升。大夫没再说什么,第二天就为他安排了手术。

上海曙光医院外科大夫鲍宇克对本报记者说,他也曾听病人谈起“血头”的事情,但互助献血时,“病人找谁去我们也不管”。在他看来,医生很难甄别参加互助献血的人是不是病人的朋友。

“这其实是介于违规与不违规之间,病人与医院的互动,是个暧昧不清的灰色地带。”某直辖市血液管理部门的工作人员这样评价互助献血的现状。

另一个更复杂的问题是,如果一个病人,或其配偶和直系亲属已经拥有《无偿献血证》,那么在用血紧张时,其亲友是否需要再次参加互助献血?

80后北京人刘永杰曾两次无偿献血,至今累计献血四百毫升。他记得献血之后,献血车上的工作人员交给他一本红色的《无偿献血证》,还提醒说以后他本人、配偶或直系亲属可以根据不同条件“免费用血”。

但今年春节过后,刘永杰的母亲在北京住院准备做手术时,大夫却告诉他,“以前的《无偿献血证》都没用了,现在我们没有血,你要再去献血。”

根据《献血法》规定,目前全国各地都为无偿献血者、其配偶和直系亲属制定了不同比例的免费用血政策。但在互助献血制度之下,“免费用血”却走入了尴尬的境地。

有点让人不能理解的无偿献血

十四年前,《献血法》的施行成为中国献血制度的分水岭,无偿献血正式取代有偿献血。刘江记得,其后多年大家都在“摸索和过渡”,无偿献血一度是行政指令下达的计划指标。

直到2006年前后,全国各地陆续叫停计划献血,真正的无偿献血才开始实行。目前,中国的无偿献血人口比例仍然维持在0.87%,低于世界卫生组织1%的推荐标准。而在台湾地区,这一比例已达8%。

在梁文飚看来,“无偿”的含义应该是“没有任何利益关联”。“人们真的从内心深处觉得,我捐血,是为了献出爱心去救一个需要帮助的人,这才是无偿献血的真正方向。”

强调无偿也是出于安全考虑。刘江解释说:“只有出于纯粹自愿,人们才会在献血前如实回答自身的健康情况。对某些处于窗口期的疾病,目前的血液检测技术仍有漏洞。”

但让梁文飚感到担忧的是,“因为互助献血,大家对无偿献血可能都有点不理解了”。

动手术时,杨健明一共用了八百毫升血。这个年轻人感觉自己为血液花了不少“冤枉钱”。他花钱买血,还要向医院支付自己的用血费用。根据规定,亲友互助献血的病人同样需要支付用血费用,除非参与互助的是病人的直系亲属或配偶,这样,病人事后可以凭借《无偿献血证》报销。

而为母亲进行互助献血之后,刘永杰还在不断反思“无偿献血的意义”。“说实话,我参加无偿献血的时候肯定不是只为了以后用血,但真正用血的时候,被别人强行要求再去献一次,还是很伤心。” 刘永杰说,“对无偿献血的人,这是一种伤害。”

在互助献血的制度之下,献血与用血的问题似乎成了一团乱麻,越理越乱。梁文斌认为,眼下用互助献血来应对血荒“是个下策”。“我们走回头路了。”他说。

更多的人正试图梳理这团乱麻。最先抽出的一根线是有关《无偿献血证》的。北京、广州、青岛等地都表示将保障持有《无偿献血证》的人“优先用血”。刘江介绍,北京市卫生局不久将《北京市献血优先用血管理办法》,规定“凡是在本地献过血的,不管献多少,本人可以优先用血,配偶和直系亲属也享受相关优先用血政策”。

另外一股力量则尝试将互助献血拉到日常的轨道。刘江说:“北京正准备培训医务人员,指导他们在不缺血时,也尝试动员病人亲友参与献血。”

而梁文飚则认为,更为关键的还是看清乱麻的线头。他说,采供血机构其实只是一个桥梁,一头连着患者,一头连着献血者,患者要用血,就得从健康的人们身上来。“每一位市民都得捂着胸口问一问,我到底为那些需要用血的人做了什么。”

【选自人民论坛,本刊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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