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棒裸模:穿行在艺术和财富之间

一个靠下苦力挣钱的“棒棒”（重庆指以帮别人搬运货物为生的人），一次偶然的机会在四川美术学院当起了模特，由此找到新的赚钱门道，并带领一大批“棒棒”走上模特之路。更为惊叹的是，这个棒棒还“偷师学艺”，成为了中国首个“草根画家”。

一个穷“棒棒”，偶然当上模特

扎长辫子、留长胡须、习惯裸着上身、穿松紧短裤扎皮带、手机套在皮带上、一手拿棒棒（重庆搬运工搬运物件的工具）一手拿画笔，这就是记者第一次见到老田时的情景。在四川美学院门口众多的“棒棒”中，老田显得格外扎眼。

老田本名田庆华，今年51岁，初中文化，是重庆市万盛区青年镇黄山岭村人。全家仅靠几亩薄田维持生活，日子过得非常清贫，直到快30岁了，他才和邻村一个叫王家秀的姑娘结婚。不久，他们的女儿和儿子相继出生了，生活更是一天比一天拮据，看着自己的小孩只能接别人送来的旧衣服穿，田庆华每天都在寻思着如何外出打工赚钱。

然而，30多岁的田庆华要文化没文化，要技术没技术，想要找条赚钱的门路简直比登天还难。在所有的办法都想尽后，田庆华想到自己惟一能出卖的就只有力气了，他只好来到重庆市主城区当起了“棒棒”。他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起床，在农贸市场、公交车站、超市出口等人流量比较多的地方转悠等候搬运业务。不管烈日烘烤，还是大雨倾盆，他都像一只猎犬寻找猎物一般不肯放过任何一个机会。为了多挣钱，他常常一天只吃两顿饭。有一次，一个苛刻的雇主面对搬运120公斤大米的业务只肯给两块钱，其他棒棒都觉得价格太低而不愿意搬，老田什么话都没说，就揽下了这个业务。一旁的“棒棒”指着他大骂：“傻瓜！这样的钱竟然也要挣！”老田每天晚上要在街上转悠到夜深人静才回到租住的屋里去休息。

1998年9月的一天，田庆华帮一位老师将一大捆书从菜园坝送到位于重庆市黄桷坪的四川美术学院后，这位油画系的老师随口对他说：“看你当棒棒挺辛苦的，不如来我们学校当模特吧！”田庆华一听到“模特”几个字，竟吓得倒退了几步，老师见了，连忙解释说：“模特只是供学生们学画画，这并不是丑事，人体本身就是一门艺术，也是一种美术。而且每个课时有12元钱的报酬，一个课时45分钟。你好好想想吧，愿意的话给我打电话。”老师说完递给他一张名片。听说有这么高的报酬，田庆华有点心动了，但想到自己要光着身子让别人看，他还是没敢贸然答应，接过这位老师递给他的名片后，就告辞了。

晚上，田庆华回到低矮的出租房，正为此事犹豫不决时，一个老乡捎来口信说：“老田，你女儿已经发高烧几天了，你老婆让你尽快寄点钱回家给女儿治病。”田庆华的心揪成一团，自己已穷成这样，还有什么好顾忌的！他躺在床上抽了一整晚的闷烟后，第二天一早就拨通了美术学院那位老师的电话。

虽然老田有足够的思想准备，可是在上第一堂课时，他还是羞涩万分。要在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脱下衣服裤子，老田觉得无论如何下不了手。他觉得身上的衣服裤子有千钧重，脱衣服容易，老田在大街上干活累了的时候，就是脱掉上衣的；可是要让他脱掉裤子，那简直比登天还难。美术学院的老师和学生充分理解和尊重一个初次做人体模特的人的内心想法，没有催促他。20分钟后，他才脱得只剩下一条裤衩，汗水也涔涔而下。他又从裤兜里摸出一支烟，慢慢地点上，深吸一口气，烟雾缭绕中，老田又想起了老教授对他说的话：“人体本身就是一门艺术，也是一种美术。”是啊，他既不是偷，又不是抢，也是在凭劳动和本领吃饭，有什么值得害怕的？更何况，他还需要很多很多的钱为老婆和女儿治病，补贴家用，想到这里，他转过身去，脱掉了最后一条裤衩。然后猛吸了几口烟，烟雾缭绕中，他慢慢地转过身来，面对学生们。烟雾散去，老田也就赤条条地站在了众人面前。下课铃一响，他就迫不及待地穿起衣服来。接过老师付给他的12元钱，田庆华头也不回地跑出了教室。

一个穷山村，纷纷嘲讽模特

跨出了第一步的田庆华不再羞涩，在他的坚持下，他每个月的收入渐渐开始多起来，但他从不敢把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害怕被村民知道后，妻儿会抬不起头来。

然而，田庆华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1999年春节前，田庆华高兴地带着半年来的3000多元积蓄，回家过年。当他把这厚厚一叠钱交给妻子时，妻子被吓了一大跳：“你哪来的这么多钱？”刚开始，田庆华怕妻子不理解，怎么也不肯说。没想到妻子不依不饶地追问：“你不肯说，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是不是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无奈，田庆华只好如实告诉了自己在四川美术学院当模特的事情。没想到这下妻子吵得更厉害了，摔下碗筷，痛哭着说：“老田，我们再穷，但也要有尊严啊，你怎么能衣服让别人看呢？”结果任凭田庆华怎么劝说，妻子就是不肯原谅。

妻子的哭骂声终于将隔壁的村民引来了，当他们得知田庆华是在外面干“衣服让别人看”的工作后，纷纷投来鄙夷的目光：“田庆华，你也太缺德了！咱们祖祖辈辈都是靠一双手过日子，没见过像你这样不要脸的！”说完扬长而去。

送走乡亲们后，田庆华动情地对妻子说：“家秀，我也不想去做这个，可你的身体又不好，儿女读书又要钱，仅靠我当棒棒赚几个钱，这个家怎么活啊！”丈夫的话终于将妻子的心触动了：是啊，对于这个穷家，丈夫不走这条路，又有什么办法呢？这样一想的时候，老婆也就理解了丈夫的做法。

过完年，田庆华又回到四川美术学院做模特了，有了家人的理解，他的干劲更足了，每个月能挣上1200元左右。靠着这些钱，他把两个儿女送进了学校，家里的生活渐渐有了起色。

一群穷棒棒，靠模特发财

然而，出乎老田意外的是，他回到重庆没几天，村里一个叫张大民（化名）的村民就偷偷跑到四川美术学院来找到了他。张大民一脸憔悴，对老田说：“老田，你能不能给美术学院的老师推荐一下，我也想当模特。”张大民的话让老田大吃一惊，没想到前几天还对着自己嘲讽的村民，今天竟然大老远跑到城里来也想当模特。“老张，你可想好了，这个模特是要了衣服裤子让别人看的，而且还有严格的要求，你可要想好啊！”张大民说：“老田，你还不知道我的家底吗？我实在是穷怕了，再说这也不是啥偷鸡摸狗的事情！帮帮忙！”老田一看心就软了，第二天，在老田的推荐下，张大民顺利地进入了美术学院油画系当起了模特。

老田在城里赚了钱，张大民也跟着老田到城里赚钱去了，而且这钱来得很轻松，只要站满45分钟就能拿到12块钱，比在家种地强多了。村里的一些男人们亲眼看到老田家慢慢富裕起来了，也就眼红了。他们由最初的鄙视、嘲讽变为羡慕、向往。于是，黄山岭村的男人们纷纷跑到城里投奔老田而来了。

2006年，四川美术学院周围就生活着五六十个“棒棒模特”，他们都是从农村来到城里一边当棒棒一边当模特挣钱的，光是老田村里的就有十五六个。

靠着挣来的这些钱，如今，老田把儿子送进了大学，女儿也职高毕业，他还把老婆也接到美术学院附近的一家餐厅卖起了豆花，有效地解决了家里的经济困难。而那些他带出来的一个村子的村民，也纷纷改变了原来一穷二白的家庭环境，每人每月的收入都固定维持在800元以上，这对于一个农村家庭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收入来源。

一个偶然的机会，老田听说绘画作为艺术品，收购的价格越来越贵，一幅画卖上几万元不在话下，就连美术学院那些学生画的画也能卖上好几千元。这个消息深深地刺激着老田：凭自己这样当棒棒和人体模特，干上几年还不如别人卖一幅画值钱呢。因此，老田竟然破天荒地学起了画画，而且在近20年的时间里，他还确实画出了成就。2007年7月13日，四川美术学院学生活动中心专门为老田举办了一场名为《草根・棒棒・老田》的个人画展。画展的策划者、四川美术学院学生处副处长陈德洪这样高度评价他的作品所带来的深刻的意义：“田庆华由一个进城谋生的普通农民和‘棒棒军’到一个业余美术爱好者的变化，生动地反映了当代中国城市化进程的社会变迁和艺术对社会生活的重要影响，成为一个具有典型意义的美术社会学个案。”而老田也被称为中国首个“草根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