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遗嘱和遗产分配协议同时存在”的理解与适用

【摘要】司法实践中，如果同时存在遗嘱和遗产分配协议，对遗嘱和遗产分配协议的效力如何认定，举证责任如何分配，遗产的继承或分配应当按照遗嘱还是按照遗产分配协议，本文试图采用案例引导的方式剖析可能的视角，并解决上述问题。

【关键词】遗嘱；遗产分配协议；合同效力；举证责任

一、案引

原告四人张A、张B、张C、张D与被告张E系兄弟姐妹关系。诉争房屋系五人母亲所有之私产。2007年12月30日，被继承人留有遗嘱一份将上述房屋由四原告继承。被继承人于2011年2月1日去世。2012年1月8日，原、被告五人签订《关于遗产分配原则之协议》，约定涉案房屋由五人平均分配。原告称《关于遗产分配原则之协议》签订时，张C和张D并不知道被继承人留有遗嘱的事实，现不同意按照《关于遗产分配原则之协议》进行分配，要求按照遗嘱继承。被告张E不认可四原告提交的遗嘱，认为遗嘱的笔迹不是被继承人的笔迹，遗嘱内容亦不符合被继承人的书写习惯，被告提交了遗嘱笔迹鉴定的申请，鉴定机构出具结果：样本不足，无法得出明确的鉴定意见。被告认为签订《关于遗产分配原则之协议》是原、被告的真实意思，是有效的，并提交了与张C爱人的录音证据一份，内容为：“其实那遗嘱呀，应该老太太一去世就该拿出来，但是他们就是不同意拿，我是一直同意拿出来了知道吗。就不同意拿，但我知道这个事是在老太太阴历28去世，我知道是四月时我知道的，有这么一个遗嘱，并且我现在都没有这份遗嘱，我的遗嘱给你了，我还给了华子，到现在我们都没有留下遗嘱。”被告据此要求按照《关于遗产分配原则之协议》对被继承人的遗产进行分配。

二、法律适用的优先

遗嘱属于继承法的范畴，而遗产分配协议属于合同法的范畴，本案需要处理的是同时存在遗嘱和遗产分配协议情况下，如何选择与适用。

《继承法》属于民法体系中的特别法，遗产是被继承人的财产，遗嘱是被继承人对自己财产预先处分的意思表示，而继承案件的处理即为对被继承人财产的处分，因此应当更多地考虑到被继承人的意思表示即遗嘱。《继承法》第二条规定：“继承从被继承人死亡时开始。”第五条规定：“继承开始后，按照法定继承办理；有遗嘱的，按照遗嘱继承或者遗赠办理；有遗赠扶养协议的，按照协议办理。”亦即继承开始后有遗嘱的应当优先办理。合同法是保护合同当事人合法权益的法律，是平等主体的自然人、法人、其他组织之间设立、变更、终止民事权利义务关系的协议。遗产分配协议是一个合同，规定的是合同各方当事人的权利义务。遗产分配协议的当事人主要为继承人，也可能包括他人。《合同法》第十二条规定：“合同的内容由当事人约定，一般包括以下条款：……（二）标的……”《合同法》第十四条规定：“要约是希望和他人订立合同的意思表示，该意思表示应当符合下列规定：（一）内容具体确定……”可见，当事人签订合同时对于合同的标的必须明确。被继承人去世前诉争财产的产权应当属于被继承人，而被继承人死亡后，产权如何确定。根据《继承法》的规定，无非通过法定、遗嘱、遗赠抚养协议三种方式。因此，在签订遗产分配协议时，协议中的标的即诉争房产的产权状况要明确，应当通过法定、遗嘱、遗赠抚养协议三种方式之一确定遗产的权属情况。《合同法》第五十一条规定：“无处分权的人处分他人财产，经权利人追认或者无处分权的人订立合同后取得处分权的，该合同有效。”可以推出，遗产分配协议有效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在签订遗产分配协议时，协议的当事人取得了对遗产的处分权；另一种是虽然未取得对遗产的处分权，但是经权利人追认或者无处分权的人订立合同后取得处分权。以上两种情况归集为遗产分配协议有效的前提是：无论是遗嘱继承、法定继承还是遗赠抚养协议，在签订遗产分配协议时，各继承人应当知晓有无遗嘱或遗赠抚养协议、知晓自己在遗产中享有的遗产份额并放弃该部分份额，同意按照遗产分配协议对被继承人的遗产进行重新分配。

因此，在存在有效遗嘱的情况下，应当首先考虑按照遗嘱的方式对被继承人的财产进行继承。而对于继承人之间、继承人与他人之间签订的遗产分配协议是属于《合同法》的范畴，在适用上应当后于遗嘱。

三、遗嘱的效力及举证责任的分配

在遗嘱和遗产分配协议均存在的情况下，遗产分配协议的效力首先应以遗嘱的效力为前提。关于遗嘱效力的认定首先应当符合继承法对遗嘱形式的规定，如自书遗嘱、代书遗嘱、公证遗嘱的相关规定，其次，《最高人民法院关于民事诉讼证据的若干规定》第二条规定：“当事人对自己提出的诉讼请求所依据的事实或者反驳对方诉讼请求所依据的事实有责任提供证据加以证明。没有证据或者证据不足以证明当事人的事实主张的，由负有举证责任的当事人承担不利后果。”

就案件中的情况，四原告要求按照遗嘱继承并提供遗嘱一份，遗嘱在形式上符合法律规定的要求，原告即完成相应的举证责任。被告否认该遗嘱的真实性，认为遗嘱不是被继承人的笔迹，遗嘱内容也不符合被继承人的书写习惯，被告应当对该项主张承担举证责任。被告对该份遗嘱提出了笔迹鉴定申请。鉴定机构结论为样本不足，无法得出明确的鉴定意见。根据举证责任的规定，应当认定被告对其否认遗嘱真实性的主张未提供证据，即未完成其相应的举证责任。因此，应当认定该份遗嘱是合法有效的。

四、遗产分配协议的效力及举证责任的分配

（一）主张遗产分配协议有效一方的举证责任

《最高人民法院关于民事诉讼证据的若干规定》第五条第一款规定：“在合同纠纷案件中，主张合同关系成立并生效的一方当事人对合同订立和生效的事实承担举证责任；主张合同关系变更、解除、终止、撤销的一方当事人对引起合同关系变动的事实承担举证责任。”案件中，被告主张按照该份协议分配诉争财产，并提交了《关于遗产分配原则之协议》，因此，被告应当对《关于遗产分配原则之协议》有效承担举证责任。

从上面的论述中，我们知道，遗产分配协议有效的前提是：无论是遗嘱继承还是法定继承，在签订遗产分配协议时，各继承人应当知晓有无遗嘱、知晓自己在遗产中享有的遗产份额并放弃该部分份额，同意按照遗产分配协议对被继承人的遗产进行重新分配。故，被告应当举证证明在签订《关于遗产分配原则之协议》时，四原告对遗嘱的内容应当知晓并且放弃自己在遗嘱中应当享有的权利，同意按照《关于遗产分配原则之协议》分割诉争房产。

案件中，《关于遗产分配原则之协议》并无“四原告对遗嘱的内容知晓并放弃自己在遗嘱中应当享有的权利，同意按照《关于遗产分配原则之协议》分割诉争房产”这样的表述。而原告张A和张B虽然不同意按照遗产分配协议分割诉争房屋，但是却认可在签订遗产分配协议时，知晓了遗嘱的存在。原告张C和张D称其在签订《关于遗产分配原则之协议》时并不知晓遗嘱的存在。因此，被告需要举证证明原告张C和张D在签订《关于遗产分配原则之协议》时是知晓遗嘱的。被告提交一份其与张C之妻的通话录音。四原告对于该录音中张C之妻的身份均予以认可。《最高人民法院关于民事诉讼证据的若干规定》第七十条规定：“一方当事人提出的下列证据，对方当事人提出异议但没有足以反驳的相反证据的，人民法院应当确认其证明力：……（三）有其他证据佐证并以合法手段取得的、无疑点的视听资料或者与视听资料核对无误的复印件……”根据录音证据中的内容，张C之妻应当知道遗嘱的事情，那么作为被继承人第一顺位继承人的张C认为其不知道遗嘱内容，明显不符常理。但是对于张D是否知晓遗嘱的内容，虽然录音证据中，提到了“他们”，但是是否包括张D，根据该份证据并不能直接认定。因此，被告并没有完成其应当承担的举证责任。录音证据并不能证明《关于遗产分配原则之协议》是有效的。

另外，作为第一顺序的继承人，被告在签订《关于遗产分配原则之协议》时是否知晓遗嘱的存在，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该协议的效力。

（二）否认遗产分配协议有效一方的举证责任

如果主张遗产分配协议有效的一方完成了相应的举证责任，之后的举证责任如何负担。《民法通则》第五十五条规定：“民事法律行为应当具备以下条件：……（二）意思表示真实……”《最高人民法院关于民事诉讼证据的若干规定》第五条第一款规定：“在合同纠纷案件中，主张合同关系成立并生效的一方当事人对合同订立和生效的事实承担举证责任；主张合同关系变更、解除、终止、撤销的一方当事人对引起合同关系变动的事实承担举证责任。”因此，否认遗产分配协议有效的一方，应当对该主张承担举证责任。合同的效力包括：有效、无效、可变更或可撤销、效力待定四种，因此，否认合同有效应当从以下几个方面考虑：

1.主张合同无效

《合同法》第五十二条：“有下列情形之一的，合同无效：（一）一方以欺诈、胁迫的手段订立合同，损害国家利益；（二）恶意串通，损害国家、集体或者第三人利益；（三）以合法形式掩盖非法目的；（四）损害社会公共利益；（五）违法法律、行政法规的强制性规定。”即，应当证明合同存在上述的原因导致合同无效。

2.主张合同变更或可撤销

第五十四条：“下列合同，当事人一方有权请求人民法院或者仲裁机构变更或者撤销：（一）因重大误解订立的；（二）在订立合同时显失公平的。一方以欺诈、胁迫的手段或者乘人之危，使对方在违背真实意思的情况下订立的合同，受损方有权请求人民法院或者仲裁机构变更或撤销。”即，应当证明合同存在上述的原因导致合同可变更或可撤销。

3.主张合同效力待定

有两种情况：一种是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订立的合同，一种是无处分权人订立的合同。

《合同法》第四十七条规定：“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订立的合同，经法定人追认后，该合同有效，但纯获利益的合同或者与其年龄、智力、精神健康状况相适应而订立的合同，不必经法定人追认。相对人可以催告法定人在一个月内予以追认。法定人未作表示，视为拒绝追认。合同被追认之前，善意相对人有撤销的权利。撤销应当以通知的方式作出。”

《合同法》第五十一条规定：“无处分权的人处分他人财产，经权利人追认或者无处分权的人订立合同后取得处分权的，该合同有效。”

即应当证明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订立合同后没有得到法定人的追认，无处分权人签订的合同没有得到权利人的追认或者无处分权人订立合同后没有取得处分权。

五、小结

案例中，如果四原告在签订《关于遗产分配原则之协议》之时知道了遗嘱的存在及内容，那么其对于遗产便享有了处分的权利，签订该协议亦应为其真实意思表示，应视为四原告放弃其应当按照遗嘱继承享有的利益，各方应当按照《关于遗产分配原则之协议》进行履行。但是在无法查清张D是否知晓遗嘱的情况下，即无法证明该份遗产分配协议是有效的，协议真伪不明，不应当按照协议进行履行。而遗嘱是合法有效的，故应当按照遗嘱对被继承人的财产进行继承。

综上，可以得出以下结论：1、在没有遗嘱或遗赠抚养协议的情况下，应当按照法定继承处理，继承人之间有遗产分配协议的，只要签订该份协议系各方当事人的真实意思，该协议合法有效，应当按照该协议履行。2、在有遗嘱或遗赠抚养协议的情况下，应首先判断遗嘱是否有效，如果不是有效的遗嘱，参照1的情况；如果遗嘱是有效的，继承人之间或继承人与他人之间订立了遗产分配协议，那么应当对该遗产分配协议的效力进行判定，如果继承人明知遗嘱的内容的情况下，放弃其按照遗嘱继承应享有的份额，同意按照遗产分配协议对遗产进行重新分配，那么应当认定该遗产分配协议有效，应当按照该份协议履行；但是如果继承人不知晓遗嘱的存在及内容，或者遗产分配协议的签订存在违反《合同法》第四十七条、第五十一条、第五十二条和第五十四条规定的情形，那么应当认定该份遗产分配协议的效力存在瑕疵，应当按照有效的遗嘱对被继承人的遗产进行继承。

作者简介：

张必义（1989.03-），男，北京人，硕士，北京市西城区人民法院法官助理，从事民商事审判工作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