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从你懵懂时光里路过的同名女孩

时间:2022-09-06 03:45:30

那些从你懵懂时光里路过的同名女孩

ONE

虽然课上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只要简括愿意,他仍然可以在日照一中横着走。

简括单薄柳秀,但为他撑腰的,是三个正当青壮的哥哥,简阳简杰简易,在当年的日照号称简氏三雄,青春热血,说令人闻风丧胆毫不为过。因为排行老四,三兄弟对他们唯一的小弟爱称简四毛。

薄暮的霞霭淡淡印着一中灰白的校舍区,碎金色的余晖中,简括正在给天台上的57只鸽子喂食。大哥简阳用气拔山兮的豪迈对着小弟拍胸脯,整个一中你看上了谁,一小时之内,我让她到你跟前报道!简括笑起来。博尔赫斯在《恶棍列传》里记录了近代史上臭名昭著的许多恶棍以及相关的奇闻。在简括看来,也许他们才算是枭雄,而他的三个哥哥,生于日照长于日照,不读书不见识,不过是逞凶斗狠而已。

简括是简家的异数,体质单薄,话少,人多会结巴,而且养得一手好鸽子。鸽子贪睡,严重时甚至会因为睡过头麻痹而死。筒括常常半夜起来,上天台,手伸进鸽笼里惊扰鸽群,以免它们嗜睡。夜空仍然清朗如洗,简括躺在夫台上,他惯性地开始想象传说中名叫夜游的一种神鸽,相传这种体积极小、善走的鸽子如果不用手拢住,它会一直盘旋奔走,至死不休。夜游放入鸽笼,因为奔走不停,能免去所有鸽子的嗜睡麻痹病。

简括觉得自己前生就是夜游。他说不出什么道理。不要向17岁的少年索要道理,他的感知还不够多,道理只会让早熟变成世故。

齐鲁养鸽家,无如公子最。

山东日照,声名在外的简家四公子开始有了心事。

他在适当的年龄,爱上了一个适当的人。

TWO

简括一直想不明白,他的哥哥们是怎样找到了他的笔记。

为了躲避他们,他甚至把本子藏到了米缸或者碗橱夹层。在只有四个男人的家里,厨房是三兄弟唯一的禁地。

他的三个哥哥撕下他画的女生素描,翻墙入校,跑到自习课上挨个女生比照。大哥在讲台上不怒而威,而最亲的三哥拍着他的肩膀,凑在他耳边问,四毛你告诉我名字,你到底怕什么呢?

二哥接过话头,把画像啪的一声拍在桌上,怕谁!谁值得你这么怕!

荒唐的蛮横足以镇住偌大一班学生。

简括见不得哥哥们发狠,一发狠他就忍不住笑场。班上的女生用噤若寒蝉的姿态来表达她们的矜持自爱,可是简括看不上这种自爱,他的世界远在她们局促的视野之外。他站起身来径直往外走,对紧随其后的三个哥哥,又向是对着整个班级在示威,他说,兔子都懒得吃窝边草。

可是虾有虾路,蟹有蟹路。简家的三兄弟很快就打听到他们唯一挚爱的小弟,半夜偷灯画像的女孩,名叫罗曦。

THIREE

命运描绘给少女罗曦的画面,带了穷途末路的英雄主义。

初夏的露珠还没有散尽,青绿的操场上,撑上双杠的罗曦看见一个苍白瘦高的男生几乎是被押着冲她走过来。那似乎还未长全的少年在看清楚罗曦之后,脸色迅速赤红,他紧抿双唇,不发一言地背光站着。清澈的光束薄薄镀着他倔强的轮廓,有一种铁了心的单纯。传说中的简家太少拿出一张素描,逼问罗曦是你吧?

罗曦望着他。

你记住,以后你就是我们简括的人。你还记住,除了他,你不可以喜欢任何男人。

周围开始有人观望。简括面临17年来最大的窘境,他呼吸急促。他想掉过身,想跑,但是都不行。他虽然没有经验,但他直觉不可以,不能走。

简阳继续警告罗曦,我弟弟不会打架,不撒谎。他不像我,所以你要惜福。否则,他不会干的我都会,我一身坏水。

罗曦那一年19岁,发育良好的身体带着蓬勃的气息。她不爱读书,是校运会上的短跑冠军,跟一些标致的男生谈过几场浅尝辄止的恋爱。这个水瓶座标新立异的美女,对着简阳咧嘴一笑,她说,你那都是从盗版碟里学来的。

简阳呆怔。

晨曦的操场上,突然传来刺耳的碰撞声。从来安静的简括狂怒不已,他用尽全力踹倒近旁的自行车,一望无际的车棚里开始多米诺骨牌效应,哗啦啦的车流水一样倾泻倒地,钢和铁厮磨碰撞,带着一种绝望的壮观。简括从来没有面对过这么多的围观者,然而他突然就不结巴了,他在咆哮,几乎是带着眼泪在怒吼,简阳,我,有病啊!我告诉你,我根本不认识这个女的。老子不认识!

他恨自己没有余地挽回他要的尊严。

FOUR

简括固执休学。

在他的抵死不认下,简阳骑着铃木太子,带着罗曦在八街九巷里呼啸来去。简括有更多的时间躺在天台,鸽子跳到他胸口啄食,仿佛要把他的心口啄出小小的一个洞来,酥痒让简括笑起来。他在想,他们很衬。偶尔简括也开始喝点酒,但是绝不抽烟。

时光应该就这样平缓下行才好,可是物过盛则当杀。

对于简氏四兄弟来说,人生真正的转折是从这一年的酷夏开始。那天黄昏,简括一个人潦草地吃完晚饭,闷热让他昏睡在天台上。夜半,楼下逼仄的巷里突然人声鼎沸,简括从天台往下看,窄巷里火光冲天,斗殴的青年在混乱的人堆里狼奔豕突,他的三个哥哥拿着砍刀被逼困在陋巷里逢人便砍,远处听见警车呼啸而近。简括的心脏搏动到像是要跳出胸腔,他疯狂地飞奔下7楼,昏聩的楼道里没有灯光,从楼梯口滚落下来,他看见罗曦用短跑冲刺的姿态奔向浑身是血的简阳,她的长发在光线下像遇热的水银泛着滚烫的亮光。

那亮光灼热了简括。

是谁说人分三六九等,其实爱很相同。

大哥二哥入狱,三哥潜逃。相比他夜夜噩梦的结局,这已经要好很多了。简括没有大悲恸,他是兄长们最近的观察者,又似乎比外人更疏离。很小时候就已经懒于区分善恶,因为很多事情跟道德全无关系。况且,美德在任何的人生当中都是交错出现,没有那么多的好和坏。

去探监,大哥说,四毛,碗柜的夹层有一张存折,你拿着,换个地方过日子。

简括哭了起来。

总是要到穷途末路才能看到真相,那些当下的困扰,那些被三个哥哥们逼仄到厌恨的人生原来是他少年时最明亮的天堂。

简括散尽良鸽,去往他乡。

公子一夜成人。

FIVE

有人说女人的老去不是渐进的过程,而是在某些不自知的瞬间成为妇人。

其实成长何其相似,刨去每场人生不愿为外人道的时刻,剩下的光阴,昨天和今天并没有什么两样。

然而,俯仰之间,已为陈迹。

深夜10点,深圳K105路大巴上坐着一个姑娘。

简括从反光镜里看她,她侧歪在窗玻璃上,凝聚的光线可以看清鼻翼些微的起伏。末班车,简括把车开得像飞机,而女孩一路昏睡,睡过漫长的滨海大道,睡到终点,睡到车上只剩下她一个乘客。

简括走过去推她,喂,醒醒,人都走光了。

那女孩兔子一样弹起来,她仓皇四顾,哪里,谁?谁走光了!

简括笑起来。

他总结得没错,能在大巴上熟睡的人,都缺心眼。

女孩几乎每天都来赶K105,花12块钱,清晨从海上世界坐到景田

岁宝,傍晚从景田岁宝坐到海上世界。你做什么的々销售。卖什么?GPS。好销吗?不好。怎么呢,因为所有的GPS都是SB。简括从反光镜里看她。就像谈恋爱,她说,总是指给你最远的那条路。

简括笑起来。车匀速停在红灯路口,斑马线上有个女孩在舔一支雪糕。简括想,哪一条路又不是绕得人死去活来呢。

女孩请简括喝过三次酒,一次失恋,一次辞职,以及这一次相亲逃匿。女孩说讲个冷笑话调节一下气氛吧。简括说深圳巴士集团英文简称什么?

女孩看着他。

对,简括说,你看,你身边就坐着一个SB。

女孩笑了起来,她抹去漫上来的眼泪,说,简括,我不甘心的,我很不甘心这样过。

简括小小地打了一个嗝,一种名叫悲哀的情绪从胃的纵深处涌上来。

不甘心。

可是要怎样的命运才算是认命?要怎样确切无疑的感受,才算是爱上一个人呢?

SIX

简括很多次夜半惊醒,名叫夜游的鸽子,在他的梦里盘旋奔走,至死方休。他宿命地想,生活一旦陷入平静的惯性,一定会有事情发生。

深夜,简括往返于深圳纵深的公路上,他听见海潮涌动,他可以把车开得飞起来。他像候鸟一样的迁徙,少年时候被草莽兄长大告天下的爱情在深夜的记忆里如此地不真实,他不知道哪里是他的丛林,山野,是他日落的村庄。

末班车快到终点的时候,在刺眼的车灯里,简括看见一个人影朝飞驰的车体冲过来。他仓皇中本能地紧急制动拉起手刹,车体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跳下车,几乎是提起那死里逃生的青年,还来不及破口大骂。几乎松软的青年默默地看着他,对不起,他说,混不下去了。生不如死。

眼泪一样漫上来。

简括彻夜未眠地守在站台。见到女孩的那一瞬,他毫无说法拉起她就往最近的海边跑。她听见简括的鼻息越来越重,那是渐渐带着哭腔的声带在喘息。

少年时的校园,爱恋过的女生,至今未归的兄长,不甘心的陌生人,求死而不能的生存者,漫长到没有边际的未来。

青春时候所有的惶惑,都是因为对命运的力有不逮。

女孩说,简括,我叫丁嘉。

SEVEN

简括拒绝再开车。

他害怕那刺眼灯光下涣散的眼神。我还能干什么呢?他像17岁那样笑了起来,公司有人介绍我去当城管,要不我去吧。

丁嘉默默地看着他。

那眼神让简括变硬。他自嘲地看着丁嘉,自杀的我都见过,我还怕谁。

“简括”,丁嘉伸出手,摸摸他黑而柔软的短发,那发丝在阴霾的光线中。让丁嘉无端伤感,“你听我说,做什么都别做城管,没出息,那会让我伤心。”

简括回过身,抱住她。在丁嘉那堆满稿纸和考试资料的单人床上,他们厮磨相拥。

一座欲望城市,两个单薄男女。

简括打车送丁嘉去机场。他想起看过的一个小说,或者是一个电影,总之在故事伤感的结尾,飞驰的车身上尘埃密布,上面有开出租的男主人公用手指写下的,我爱你这样陈腔滥调的情节。简括想,如果可以,他也很愿意为丁嘉这样写一写。

这短暂的厮守算不算是爱呢,简括觉得,至少那些抵足而眠的情意,是他在这城市最深情的眷恋。

这一场分别,她换了城市,奔赴她甘心的生活。他回家乡日照,照顾刚出狱的哥哥。

就此别过,城市有新人登场。

EIGHT

春的末尾终于有了一些热的温度。17岁的日照少年简括躺在日光下的天台上,笼里的鸽子因为他的搅动,发出啾啾的低鸣。天台下的窗口,他的三个哥哥正在笑骂着斗地主。

有一阵不知是从哪一场命运吹过来的大风,它带着一小块未散尽热度的白色棉布,蒙头盖脸地扣在少年简括的脸上。他被狠狠地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抓起来,在明亮的光线下,简括看清楚那是一件女孩穿的白色棉质文胸。

他腾的红了脸,就在张皇站起来的瞬间,简括看见对面的天台上,一个女孩睁圆了眼睛,长发被风吹得朝一个方向飞过去,她用手捂着嘴,像惊恐的兔子那样说道,天哪。

她背后的晾衣绳上,只剩下一只粉红色的夹子。

简括笑了起来。

他在名叫K105的公车上也看见一个女孩这样跳起来,用同样的神色对他说,哪里?

简括面对着白色棉质的这个难题,该怎么处置呢。送回去吗,太不妥。可是保留吗,那也是亵渎。想了很久,后来,少年简括把衣服端正地放在干净的鸽笼上。那天傍晚,他发现衣服已经被默契地取走。

名叫罗曦的女孩借助一阵风,完成了一位少年隐秘的初恋。

音乐人李宗盛青年时在飞机上遇见一位让他心动的空姐,在后来广为传唱的那首歌里他写道,有人问我你究竟哪里好,春风再美也比不过你的笑,没有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

生活处处雷同,那些叫罗曦的女孩们,都将在岁月中湮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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