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旧之痛 第28期

时间:2022-09-05 02:32:03

去年上映的电影《艺术家》是一部黑白默片。在这个电影特效大行其道的时代,默片已经不多见了,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又格外令人惊喜,仿佛只有褪去了炫技的光环才是最纯粹的电影,牵动起人们那条麻痹已久的感怀旧日的神经。

影片的男主角是默片时代的大明星,在影院外偶遇女主角,彼时,她还只是个仰慕着男主角的小人物。男主角帮助她进入好莱坞,获得了机会——尽管大多是跑跑龙套。不久,有声时代来临,两人的命运也因此走上了分岔口:男主角怀抱着他的骄傲,声称自己是个艺术家而不是傀儡,对有声电影十分不屑,拒绝开口说话;而女主角投入到这股有声片的洪流中,随它一并崛起,势不可挡,成为巨星,但她一刻也没有忘记他。随后,男主角试图通过投拍默片来扭转颓势,但大势已去,破产的他失去了显赫的声名与地位,妻子也离他而去,空余一身自命不凡。

这种电影总能让人想到很远——那个被我们错过的黄金年代。现在的人,或多或少都有点怀旧病,酒是旧的醇,风景是旧的美,器物是旧的好,人更是旧的才最感温情。我们怀念着那个已成为历史的过去,怀念着那个我们未曾谋面的旧时代。就如同梦总是朦胧的才美,花更是零落的才香,今日永远赶不上昨日。而那个为我们所向往的时代,已经被添上了太多粉饰。我们一厢情愿地以为,它就像是菲茨杰拉德笔下的那样,如同一切黄金年代该有的质地一般,潇洒、浮华、灿烂,恨不能连微风中都流动着胭脂水粉的香气,空气中飘散着衣香鬓影的笑语,弥漫着慵懒而优雅的味道,流金幻梦蒙蔽着它真实的模样。怪不得有那么多人都爱说一句“想当年”。怀旧的又何止我们,几千年前孔子不就痛心疾首,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他那么想回到那个没落的周朝。

旧时光真有那么美好吗?在伍迪·艾伦的《午夜巴黎》中,愤世的作家在午夜时分的巴黎街头搭上一辆马车,带他穿越时光,回到他朝思暮想的爵士时代,与他的偶像海明威聊天,同达利讲笑话,让施泰因给他修改文章,和毕加索的前女友谈情,感受他做梦都想不到的、独属于那个时代的绝代风华。而正当他沉浸其中不能自拔,却万万不曾料到,那个时代的人们竟也在怀念着文艺复兴时期。他们感叹着这个时代的艺术是多么的不纯粹,渴望着同达·芬奇、拉斐尔交谈,就如同主角崇拜着爵士时代的他们一般。

这让我不由得想象,今天我们所生活的这个时代,会不会也将成为后人幻想的对象?他们会怎样描述我们的时代?也许他们会说,这是个奇怪而有趣的时代,人们筑起水泥森林,划出一个个小隔间,把自己紧缩其中,他们乘坐着一种铁皮覆盖的四轮交通工具东奔西走,他们总是抱怨,他们的时间总是不够,他们总想回头,他们总以为自己不爱这个时代,其实他们比谁都离不开这个时代,爱着它的生机勃勃,又痛又爱,只是他们太愚钝,感觉不到,或者感觉到了却不愿承认罢了。

在《艺术家》的男主角意欲饮弹自尽之时,女主角及时赶到,邀请他参演一部有声歌舞片——是的,当电影在他们热情的舞蹈中谢幕时,观者都会露出会心的笑容——至少,他结束了无休止的沉湎,做出了自己的选择,真正的选择;而《午夜巴黎》的结尾,男主角面对另一个时代中他深爱的她的一再挽留,仍然决定回到自己应属于的地方去——毕竟,那个时代没有抗生素,牙医也不会用麻醉剂。如果我们真的能留在那个时候,会不会过不了多久,我们就又开始想象另一个时代了?梦之所以美丽,只是因为它仅仅是场梦而已。人们常说,那是个最好的时代,这是个最坏的时代,似乎这个时代带给我们的不如意,到了另一个时代就会消失殆尽,但他们忘记了,生活本来就不会尽如人意。也许,本来就无所谓什么最好的时代和最坏的时代,任何一个时代,在繁荣光环的背后,也必然隐藏着伤痛的暗流,只是我们不肯看得太深,只好自欺,唯恐毁了这黄粱美梦。固然,那个时代有它无法复制的灿烂,却更有它独有的痛,而我们总是对自己的时代太苛刻,又对过去太宽容。

每一个时代都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更重要的是,不论是好是坏,它都是我们身处的时代,能够被我们实实在在握在手中的时代。电影是一扇跨越时空的窗户,它可以给我们一个完美的结局,也可以给我们一个昨日重现的机会——却没法带我们回去。总有人因为太向往那个回不去的昨日而忘了自己也爱着手中紧握的现实,我们的怀旧情怀被深埋心底,一刻不停地在叫嚣着,渴望着得到满足,同时又被摆出来虚伪地标榜与贩卖,我们拥有着对旧时代的叶公好龙式的爱意与热情,这是我们的幸运,却又是我们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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