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底层想象与社会病征

[摘要]2006年上映的电影《好奇害死猫》采取了多视角的叙事策略，讲述的中心事件是一桩因婚外情而酿成的悲剧。为了达到“悬疑”的效果，影片的编剧、导演处心积虑地构造了四段式的复杂叙事模式，影片不仅是一次商业性的尝试，其中也包含着创作者折射现实的努力，并通过电影中几个角色之间的复杂关系，从一个侧面描画出急剧扩大的社会贫富差距给我国社会造成的异常病状，这使得该影片获得了不同于一般商业片的价值。

[关键词]《好奇害死猫》；窥视；想象

2006年秋冬之际，《好奇害死猫》这部电影以悬疑、惊悚的商业性标志进入中国电影市场，在影片的官方网站的介绍里，出品方认为电影既表现了“在命运不可捉摸的悬疑之间，爱情的光辉与黑暗”，同时还折射着“中国近20年来的缩影”。这种表达意味着影片的创作者不仅把它看作是一部典型商业类型影片，也在追求一定的现实深度。

那么中国近20年的社会发展和变迁造就的现实在这部影片中呈现出来的面貌是怎样的呢?电影中的5个人物显然分处社会不同阶层，如同电影中他们不同的居所表现出来的巨大差异：郑重夫妇富有、高贵，住在一所高档住宅楼的顶层，还带有一个巨大的花房，花房屋顶金字塔尖式的形状其象征意义不言而喻发廊女梁小霞的租屋深藏于山城崎破败的小巷，在她得到郑重的“分手费”之后，搬入郑重夫妇居住的大厦，开了一间小店，暂时性地成为那所高档住宅楼的一名住客，而保安对奋斗只能寄身于他的工作场所：地下车库的一个角落；游走于各色人物之间的洗相店的小妹陌陌住在哪里，电影中并没有交代，但是我们不难推测，如同梁小霞们、奋斗们，他们在这个城市中也不会拥有自己独立的安身之所，只能依附于这座大厦。在城市的内部，以这栋豪华公寓为背景，当下社会的不同阶层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会如何得到展示?

一、“好奇”中的底层想象

《好奇害死猫》这部电影采取了多视角的叙事策略，讲述的中心事件是一桩因婚外情而酿成的悲剧，为了达到“悬疑”的效果，影片的编剧，导演处心积虑地构造了四段式的复杂叙事模式，分e用洗相店小妹陌陌，丈夫郑重、地下车库的保安刘奋斗以及千羽自己的角度来讲述在发廊妹也是郑重曾经的情人梁小霞闯入他们的生活世界后，发生的一切变故。影片的种种悬念促成了两个事件：梁小霞被杀和郑重，千羽的儿子被保安挟持。

前两段叙事结构出第一个事件，引导观众给出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结论――下发廊妹梁小霞不甘心结束与影片中丈夫的私情，采取划汽车，往汽车上，花房屋顶泼油漆等恶劣行为要挟、恐吓这对原本“感情完美”的夫妻，终于激怒丈夫，最终将其杀害，影片进行到这个段落时，有观影经验的观众都明白事情绝非如此简单，相应地也能依据悬疑，惊悚片的规律猜出，一系列恐吓事件不过是女主人公自导自演的一出戏，但是，这部影片的价值在于，它完全能够让观众相信，洗相店小妹陌陌和丈夫郑重猜不出事件的真相不是因为编导故弄玄虚，而是有着特定的原因。

“在视觉关系中，依赖于幻觉使得主体在一种实质的摇摆不定中被悬置的对象就是凝视。”法国著名的精神分析学家雅克，拉康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主体在“凝视”的动作中，自身被悬置，“成为流于形式的对象，成为正在消失的存在的点，主体不见了，什么还在凝视在看呢?拉康回答说，是欲望。“我们在眼睛和凝视的辩证法中看到。两者之间根本不存在一致性，而是相反，存在的只是诱惑。”在《好奇害的猫》中，大家都有好奇心，表达他们好奇心的重要形式就是“看”：偷看，仰望、俯视、凝视……不同视角的“看”也传达出不同的意味，甚至决定了对真相的认识。

从陌陌和郑重的角度展开的两段叙事着重提出了在单向的窥视中，在看与被看者之间存在表象与真相的问题。谈到电影中的“好奇”――“窥视”，不能不提及好莱坞著名的悬念大师希区柯克和他那部著名的电影《后窗》。在那部电影里，第一次制造了一个窥视者无意中介入一起谋杀案的悬念。那部经典之作为观众展现出一幕幕被限定在窗口框架中(以及望远镜镜头中)的景象，所有的情节都是通过窥探者――那位受伤的记者的观察交代的，不同的是《后窗》中的窥视者通过“看”到的一些画面，推理出了事件的真相，揪出了一位残忍的罪犯，因此，他本来并不被人认同的“窥视”行径也产生了一定的正面价值，但是，希区柯克的高明之处在于，他已经注意到了“看”到的表象与真相之间有可能存在着不对称。电影中有一个情节：当男主人公睡着的时候，观众可以从后窗中看到谋杀犯带着一位女人离开公寓，这个细节既制造了悬念(那位女人有可能就是谋杀犯的妻子，男主人公的推理错了)，也暗示了“窥视”作为受限制的“观看”，与真相之间隐秘的距离。

《好奇害死猫》中，洗相店的小妹陌陌的窥视如同观众的眼睛，她对郑重夫妇的好奇，可以说是人类最正常、隐蔽的窥探他人隐私的心理的反映。她的活动场所总是在大厦门口，街道上，这就决定了在阳光下的她只能看到事件表层的状况，当她来到地下的车库时，就什么也发现不了。通过她的眼睛，观众会看到富家干羽非常传统而且温柔优雅，可说是社会规范和家庭伦理道德的完美体现，这样的女性面对家庭外邪恶的入侵者自然成为受害者，陌陌得出这样的结论也就顺理成章了。但是，“表象与存在的关系的本质……存在于e处。”千羽也许意识到了陌陌对她的关注，在花房被泼油漆一场戏中，主动邀请她来“看”，诱使她的目光作为旁证来强化自己的受害者形象。

当叙事进行到丈夫郑重的一环时，我们发现，面对妻子，他的视线总是犹疑地一闪而过，或是从旁偷偷观察妻子。对梁小霞，他的凝视让观众看到了欲望，怀疑、愤怒……两种不同的“看”，意味深长。表面上，他不敢或者不愿正视妻子，是一个心中有鬼、做贼心虚的丈夫面对妻子时的必然反应，但是当我们想到法国哲学家福柯和拉康都曾说过观看是一种权利的体现时，偷看必然意味着受限制的或者是不合法的权利，也就是说，在看与被看的对立统一的二元关系中，视线的角度也可以反映双方的地位、关系。在出身贫寒的郑重眼中，妻子同时还是“老板的女儿”，而妻子又如此贤良温柔，专心在家相夫教子，无论在道德还是权利关系的层面，他都很难掌握平等地“看”妻子的权利。尽管感到压抑，郑重也不愿意打破家庭现有的秩序和富足的状态，因此，作为他欲望对象的梁小霞一旦来到身边，威胁到他现有的一切，自然变成一颗定时炸弹，令他怀疑、愤怒直至发狂。

在陌陌和郑重的视角中，梁小霞是另一个被窥视的对象，如同那具色彩热烈、造型张扬的红色沙发；她既代表了欲望的放纵又被概念化为一个典型的不道德的符号。因此，在陌陌眼中，梁小霞是一切罪恶的源头；在郑重眼中，她是难以忍受的威胁与重负，在他们二人的眼中，干羽和梁小霞，两个女性完全对立的形象被鲜明地建构出来：一个是温柔高雅、几乎完美的传统女性，另一个是不讲道德，欲望无穷的女野心家；一个无辜受害，另一个咄咄逼人；一 个是社会规范、家庭秩序的代表，另…个是家庭，秩序的破坏者……形象被设定，梁小霞的行动逻辑由此被推导出来，惨剧也因此发生。实际上，《好奇害死猫》中的两个窥视者，看的权利受到限制，看到的不过是女主人公希望他们看的表象。而被看者干羽通过观看者对其形象的建构，以及人们的思维对社会道德规范的习惯性推定，她的真实个体成功逃离了惩罚。

二、仰望的爱情与两种武器

如果说电影中借山城重庆――“一个正在崛起的现代都市”中的豪华公寓与民租屋，高架桥上的车流与轮渡、陋巷之间的对比在有意无意间反映出中国当下的国情，那么影片中展示的这些人物的生存处境恰好对应了我国现阶段社会阶层结构形态的分布状态即低收入阶层数目众多，居于社会底层，而高收入人群规模极小，构成阶层结构的塔尖。

在影片中，陌陌、奋斗们用偷拍、伸长脖子仰望的方式表达对“楼上”生活的好奇乃至迷恋，这种单向的窥视已经注定了偷看者气被看者之间的不平等。“看”的权利虽然掌握在陌陌、奋斗们的手中，但因为是“偷看”，而且“看”的角度总是采用仰望的形式，说明他们在现实生活中从物质到精神都乏善可陈，在社会中的劣势地位也不言而喻了。

与陌陌相比，地下车库的保安刘奋斗的工作场所使他有机会从e一种角度了解事件本身。所有的真相往往存在于黑暗之中、“地卜”，奋斗在黑暗中洞察了事件的真相；但是当他的视线从事件转移到人，进而关注干羽时，对这样一个对他来说既陌生又神秘的女性，他始终采取仰望的视角，当他看到这个拥有财富与社会地位的女人也会受到伤害，进而对他人展开报复、显露出人性的弱点时，奋斗对这个高高在上又楚楚可怜的女性产生了迷恋、同情；他们之间的交易，对奋斗而言既有感情的成分、利益的推动，也有试图追求平等的渴望，影片中刘奋斗的当面点钱与对现煮咖啡的苛求细节，都体现着普通保安作为社会底层对金钱与生活品质的渴望与追求，一杯现煮咖啡特别是贵妇干羽煮的咖啡足以使刘奋斗得到很大的心理满足，因为保安不能窥探业主私人空间，更不可能平静的坐在业主家里喝咖啡，他们之间、社会阶层之间的距离就好比地下车库与顶层空中花园，相距太远，地下室阴暗压抑，身处其中的社会底层对空中花园的敞亮多彩，只能是无助的仰望，在这个叙事段落，影片借助奋斗视角从家庭中的伦理道德冲突延伸到社会的广阔层面，奋斗在天台看似没头脑的一句关于家乡的台词，既展现了一大批外出打工者的忧伤，也表现出他渴望与干羽交流自己的内心情感，渴望干羽对他关注――产生“好奇”。

作为一名“老板的女儿”，一位高级白领的妻子。电影把女主角干羽塑造为一个外表温柔传统实则控制欲强烈的女性。如同修剪玫瑰，她在家庭里同样手持利剪，精心侍弄，试图塑造完美的家庭形象。为达到这个目的，她首先约束自己，要求自己遵守传统的社会道德对女性角色的认定：回归家庭、亲力亲为地做一位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毋庸置疑，她要求丈夫回报的首先是爱，接下来就是对社会规范的共同遵守，同她一起打造令人羡慕的样板式的家庭模式。这一内心要求，我们可以从影片最后一个叙事段落即干羽视角中看到踪迹，当千羽居高临下地看到梁小霞坐在那只红色沙发上随同搬家公司的汽车缓缓靠近时，她凝重的神情说明她早已得知丈夫过去的背叛，可以想见，她没有向丈夫发难不是因为她在家庭关系中处于弱势，只能忍气吞声，而是出于维护家庭秩序的目的。由于丈夫已经迷途知返，“解决”了问题，她容忍了丈夫的过错，并把这个过错作为家庭当中的秘密掩藏起来，她确信丈夫会遵守游戏规则。可以说，她的大度来自于情(感)、(伦)理、利(益)三方面的优势。

如果说，千羽面对丈夫时，还用温情脉脉的面纱和柔弱的小女人形象掩盖着婚姻的合同本质和她的主导控制权力；与保安进行交易时，她对金钱的力量显然是深信不疑。她开出的价码随着事件的升级也在上涨。对卑微的刘奋斗在交易时提出的诸如煮咖啡，换衣服的要求，她冷冰冰地容忍下来，只是把这些看作交易的一部分，而无视于其中所包含的对方的复杂心理需求。当影片，结尾，干羽按照约定，开启刘奋斗留下来的保管箱时，观众看到的是他们数次交易的全部钱款和一枝玫瑰，这些无疑是刘奋斗的爱情表白(虽然这种情感的强烈程度不那么有说服力)；电影最有深意的细节就在这里：干羽并没有履行承诺，放进去十万元钱，反而把箱子里原有的钱取出拿走了，只留下那枝枯萎的玫瑰。该如何解读这个细节?无论如何。这场交易的公平性被践踏，而干羽在他者心目中建构起来的形象也完全被解构了。

《好奇害死猫》并不是一部特e深刻的影片。但是，正如导演张一白所主张的“新城市电影”的概念，这部电影的价值在于“对城市现实的关注”，在于其中试图表现的“新旧道德观、贫富生活的差异，造成人际关系的分化和裂变。”

从电影中我们可以看到，贫富社会阶层之间的巨大反差造成的心理伤害：虽然丈夫郑重在物质和社会地位上得到提升，但是在精神上却始终困惑于自我尊严的失落。影片中保安数钱的行为刺痛干羽的心，更刺中都市生活的命门，滑稽地揭穿人与人关系的本质，不管是小区住户和保安之间的雇佣本质，还是婚姻的合同本质，的互利本质。

当社会阶层急剧分化，社会中的新富阶层只能被窥视、被仰望时，不仅现实的真相被忽视，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们的情感诉求被漠视。我们的社会也许正在走向异常，正如影片中干羽反复翻看的那本无字的玫瑰圣经所透露出来的信息：有病。从这个意义上说，《好奇害死猫》应该算是2006年中国影坛最重要的一部作品。

[作者简介]杜晓娟，新疆艺术学院影视戏剧系教师，毕业于新疆大学中文系文艺学专业获硕士学位，现就读于中国传媒大学，攻读广播电视艺术学专业博士学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