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特殊的农家听证会

时间:2022-09-02 09:09:39

一场特殊的农家听证会

2002年8月2日,安徽省泗县丁湖镇大魏村,一场特别的“听证会”正在举行。

15年前,20岁的沈阳姑娘丁秀,因为莫须有的“作风问题”,被暴烈的丈夫用拳头逐出家门,带着四个月的身孕逃难来到安徽,是善良的魏持申一家收留了她,为了让丁秀顺利产下孩子,大丁秀整整16岁的魏持申假意和她成婚。“婚”后,魏持申一家像供奉公主一样供奉着这个城里来的“媳妇”。丁秀不幸患上了子宫瘤,全村出钱给她治病……没想到,重新落上沈阳户口的丁秀却一心要飞回城里去,此时,魏持申已经51岁,而丁秀只有35岁……

亲情逼杀,被丈夫逐出省城的“小妻子”家在何方

丁秀1967年出生于沈阳市一个工人家庭,6岁时母亲病故,16岁时父亲又因病离她而去。刚上高二的丁秀不得不退学回家,进沈阳无线电三厂当了一名工人。

丁秀一边上班,一边照顾生病的奶奶。就在这时,下放在外地的姑姑回到了沈阳,住到了丁秀家里。丁秀住的房子是爷爷传给父亲,父亲又传给她的,共两室一厅,她和奶奶住一间,姑姑一家人住一间。

丁秀一个高中的男同学瞅着丁秀一人照顾奶奶挺是不易,经常在放学后跑来帮她买煤、劈柴。没想到姑姑跑去向丁秀同学的父亲告状:“你儿子和我侄女搞对象,你管不管?”同学的父亲当然要管,偏偏他的儿子不服管,这愈发激起丁秀姑姑的不满,在她的着力渲染下,丁秀几乎已经和那男生做成了“夫妻”。

有一天丁秀下班回家,一个流氓拦住她,死皮赖脸地要和她谈恋爱。丁秀吓得一路狂跑回家。丁秀的姑姑对丁秀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流氓为什么不找别人,专门找上了你?”很快,街上谣言四起,说丁秀虽然年纪小,却整天和流氓搅在一起。

姑姑对丁秀说:“不如这样,你找一个男人把自己嫁了,你结了婚,别人就不会说三道四,坏人也不敢再打你的主意了。”丁秀不想这么早就出嫁,但她毕竟年纪轻,架不住姑姑的再三劝说,最后,同意了姑姑的安排,和一个叫马新河的男人闪电般地结了婚。这一年,丁秀19岁。

丁秀结婚后依然住在家里,这一点,是姑姑没有想到的。婚后第三个月,丁秀告诉丈夫,她怀孕了。

丁秀万万没有想到灾难会突然降临。那天,丈夫突然凶神恶煞地指着她问道:“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说!”在失去理智的丈夫面前,丁秀的分辩是苍白无力的。丈夫揪住她一阵暴打,一边打一边吼:“你和班上的男生乱搞不说,还和地痞流氓搅在一起,搞出个杂种,让我来担虚名!”丁秀哭着说:“根本没那回事。”“没那回事?街上的人这么说,连你姑姑也这么说,这事还能有假?”丈夫越说越气,下手也越来越重。

好在四邻闻声赶来阻止了丁秀的丈夫,要不然,丁秀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丈夫的拳头下逃生,丈夫可是个出了名的脾气暴烈的人!丁秀逃出家门后,不敢到厂里上班,她在一个女同学家里躲了一个月。这段时间,丈夫放出话来,在什么地方找到丁秀,就在什么地方做了她。

丁秀不知道如何同丈夫抗争,更让她无法抗争的是舆论对她的压力。谣言经过市场的加工,变得愈加丰满起来,细节也变得更加“有趣”。丁秀觉得,沈阳虽大,却没有她的立足之处,她决定远走他乡。

非常报恩,我要给亲亲大哥生个孩子

1987年9月,丁秀按照女同学抄给她的一则征婚广告上的地址,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来到安徽省泗县丁湖镇大魏村。丁秀当时的想法是,找一户人家把孩子生下来,只要孩子长得像丈夫马新河,就能证明她的清白。丁秀叩开了魏持申家的大门。进屋后,丁秀“扑通”一声给两位老人跪下,哭诉了自己的遭遇。两位老人没有想到,眼前这位看上去还是个半大孩子的城里姑娘,身世遭遇竟是如此凄惨。魏持申的母亲心肠软,她一边抹眼泪一边对丁秀说:“孩子,今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你愿住多久就住多久。”

征婚启事是魏持申替瘸腿弟弟写的。魏持申今年35岁,弟弟今年30岁,因为家里太穷,他们都没有找到媳妇。

一个城里姑娘要在这里生孩子的消息传开后,村里的老人不安起来。按乡俗,女人生孩子只能在婆家,就是魏家的女儿嫁出去,也绝不允许她回娘家生孩子,否则会给村里带来晦气。老人们轮番上魏持申家做工作,说来历不明的孩子会克死村里的男人。丁秀哭着央求魏持申的母亲:“您千万别赶我走,真不行,我愿望和您瘸腿的儿子结婚。”

晚上,魏持申的母亲把村长、支书还有村里几位辈份高的老人找来,把丁秀的意思告诉了他们。支书说:“让她嫁给你瘸腿的儿子,也太亏了人家姑娘,要不,让她跟你家老二过?”魏持申的母亲征求丁秀的意见,丁秀只顾一个劲地哭。母亲把木愣愣的魏持申推进丁秀房间,让他自己去跟丁秀说。看着比自己小整整16岁、皮肤白得像羊脂一样的丁秀,魏持申紧张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丁秀伏在床上越哭越厉害,只哭得魏持申嗓子眼发痒,眼泪直想往下掉。老实木讷却又本性善良的魏持申知道丁秀多半不愿意跟他,他结结巴巴地对丁秀说:“俺知道你看不上我,我不怪你,不如咱们做一对假夫妻,我保证不碰你,能堵住村里人的嘴就行。”丁秀抬头望着这个憨厚的汉子,艰难地点了点头。

丁秀按照当地的风俗和魏持申举行了简单的“婚礼”。“婚”后,丁秀依然住在魏持申母亲的房里。6个月后,丁秀剖腹产下一个女婴。由于产后感染,丁秀做月子时,几乎完全不能自理,适逢这时魏持申的母亲患病住院,照顾丁秀的担子就落在魏持申一个人身上。丁秀下身的伤口每天都要清洗,此前,魏持申连丁秀的手都没碰过,更不用说瞧见她的!现在,每次给丁秀清洗下身完毕,魏持申都窘出一身大汗。丁秀知道,让一个从来未沾过女人身子的男人给自己清洗下身,确实太难为他了,可除此之外又有什么办法呢?含着感激的泪,她对魏持申说:“大哥,我将来就是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你啊!”

丁秀在魏持申的悉心照料下逐渐恢复了健康。魏持申像供奉公主一样供奉着这个城里姑娘,不让她插手农活,不让她出门晒太阳,甚至连家务活也不让她多干。魏持申虽然没有与丁秀同房,但在他心里,已经把丁秀当成了自己的老婆。村里的年青人拿他开玩笑,说他撞上了“桃花运”,白捡一个城里女人做老婆,要说这方圆十里谁的女人最漂亮,当数他魏持申无疑。每当听到这话,魏持申的心里总是美滋滋的。因为有了丁秀,打了30年光棍的魏持申一下子觉得日子有了奔头。

魏持申这边对未来充满了憧憬,丁秀的目光却变得越来越忧郁。孩子一周岁时,丁秀鼓起勇气对魏持申说:“大哥,我要走了,在我走之前,你要我一次吧,这样我会心安一些。”魏持申摇摇头说:“你走吧,我知道我留不住你,只是你走时别跟村里人说你和我是假夫妻,免得人家笑话我,说我没本事。”丁秀跪在魏持申跟前放声大哭:“大哥,我对不住你。”

就在丁秀准备离开大魏村时,她突然感到腹部不适,到医院一检查,是子宫瘤,需要立即住院动手术,光手术费就要五六千元。魏持申家是出了名的穷底子,上次丁秀剖腹产加产后感染,共花去3000多元,他好说歹说才从村会计那儿借了2000元。魏持申急得整日茶饭不思,他找到老支书,老支书说:“当时收留丁秀是我和村里几位长辈商议后定下的,丁秀现在有难,全村人都得帮她。”支书和长辈们商量的结果是:全村千余户人家,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一块两块不嫌少,八十一百不嫌多,由村会计把借到的每一分钱都登记在册,人不死,债不烂。

为了救助城里来的媳妇,淳朴善良的村民们家家解囊,有的拿不出钱,就往魏持申家送几斤米。当魏持申带着乡亲们借给他的6000元钱来到丁秀床前,丁秀的眼里滚出几滴滚烫的泪珠,她哽咽着说:“你和乡亲们的债,我这辈子还不清,下辈子一定还。”

丁秀病愈出院后,看着魏持申为了还债没日没夜地在田间劳作,她的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什么滋味都有。一方面,她无法让自己爱上魏持申,魏持申比她大16岁,长得矮小瘦弱,大字不识一个,和自己没有一点共同语言;和他在一起,实在找不到什么生活的乐趣。可另一方面,丁秀又觉得自己欠魏持申的太多,要是就这么离开他,她后半辈子过不踏实,乡亲们也会戳自己的脊梁骨。思来想去,丁秀决定以一种特别的方式来报答魏持申。一天晚上,丁秀洗完澡后钻进魏持申的屋子,对他说:“大哥,我欠你的今生怕是还不清了,让我给你生个儿子吧,将来等你老了,也能有个人照应你。”

一年后,丁秀给魏持申生下了一个儿子。魏持申心里那个乐啊,就差没把丁秀当观音菩萨供起来。魏持申干活比从前更勤了,他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力气。老实的魏持申心里萌发出一种隐约的希望:他留不住丁秀的心,孩子或许能把丁秀的心留住。

去留两难,这良心的包袱我要背到何时

孩子的出生,确实曾使丁秀打消过要离开魏持申的想法。可真要整天面对魏持申,她又觉得自己受不了。魏持申天生寡言少语,有话宁愿烂在心里,也不跟她说。有一回丁秀和他上城里办年货,丁秀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和他说说心里话,可魏持申一脸的不理解:有话为啥不在家里说,非要进茶馆花那冤枉钱?丁秀把手伸进魏持申的胳膊弯里,想让他挽着自己走,可魏持申像被毒虫蜇了一样,一把甩开她的手,说自己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了,让人家瞧见,这老脸没地方搁。

丁秀和魏持申就这样若即若离、不咸不淡地在一起生活了十多年。魏持申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除了干活就是睡觉,除了睡觉就是干活。

2000年春,丁秀向魏持申提出,她想回沈阳老家看一看,沈阳还有父亲留给她的一处房产,她想把它卖了,好替魏持申还债。

回到阔别整整13年的故乡,丁秀发现,沈阳再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沈阳了。一座座高楼大厦,一条条宽广整洁的马路,让她感到既陌生,又新奇。街上的女人穿着各种各样新潮暴露的裙装,像翻飞的蝴蝶在她眼前穿过。看着自己一身土气的打扮,丁秀觉得,她已经不再属于这个城市,一种说不出的悲伤在她心底生起,她有所不甘心地问自己:我才33岁,为什么不能重新回到这里生活?

姨妈已经认不出这位突然登门的农村妇女,姨侄二人抱头痛哭一番后,姨妈对她说:“孩子,你回来吧,你的根在沈阳呀!”

丁秀何尝不想回来?可她走了,魏持申怎么办?可她多么希望离开魏持申,回沈阳找一位自己真正爱的人,过一种自己想过的生活啊!

丁秀当年离家一去十多年毫无音信,公安局根据丁秀姑姑的报告,只当丁秀已经死亡,早已将丁秀的户口销掉。如今丁秀回沈阳,必须重新买户口。丁秀更没有想到的是,父亲留给她的房子已被姑姑占用。丁秀弄不明白,她一个土生土长的沈阳人,如今既无沈阳户口,又无安徽户口。她决心为户口和房子的事讨个说法。

从2000年到2002年,她每年要在安徽与沈阳之间往返八、九趟,路费加找人事、吃饭住旅馆的钱,三年里她花了不下三万块钱,这些钱大部分是魏持申从村会计和亲戚朋友那儿借的,是要偿还利息的。老实巴交的魏持申每次看到丁秀因为筹不足到沈阳的路费而愁眉不展时,就一个人默默地出门去向别人借钱。

随着户口问题的落实,房子的问题有了进展,丁秀想回沈阳的愿望变得越来越强烈。尽管她觉得自己不该丢下日益衰老的魏持申,可她知道,不离开魏持申,她这一辈子就没有幸福可言。

特别“公证”,这一场良心与幸福的“官司”是非难言

2002年7月,丁秀把女儿叫到跟前:“假如我离开你爸爸,你是跟我走,还是留在你爸跟前?”女儿哽咽着对妈妈说:“妈妈,我知道你心里很苦,你要走,我不拦你,但我不想离开爸爸,爸爸老了,需要有个人在身边照应他。”女儿的话像针一样扎进丁秀的心里,女儿这么小,且不是魏亲生的,尚知报答魏持申的养育之恩……丁秀颤声问女儿:“妈妈是不是坏女人?”女儿扑进丁秀的怀里,哭着说:“妈妈是好人……”

终于,丁秀像挤牙膏一样,把她的想法告诉了魏持申。魏持申双手揪着自己的头发,痛苦地望着丁秀。丁秀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

那天晚上,魏持申始终没说一句话。直到第二天天亮,他才丢下硬梆梆的一句话:“你要走,问问村里的长辈答不答应!”

是啊,当年是长辈们商量后收留了她;她生病时,是长辈们救了她;现在她要走了,总得听听他们的意见。

2002年8月2日,大魏村的村族长辈、魏持申的左邻右舍、在大魏村能说上话的人,全都聚集在魏持申家,就丁秀是否应该离开魏持申举行了一场特别的“听证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丁秀忽然觉得,自己能说的理儿,只能私下对人说说,一旦拿到桌面上,竟有些说不出口。丁秀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吞吞吐吐地说:“我离开魏持申后,家里欠下的3万块钱债,我帮魏持申还;魏持申老了,我养他。”丁秀边说边拿出早已写好的保证书,举过头顶:“口说无凭,立字为据,请大伙儿做个见证。”说到这里,丁秀泣不成声。

长辈们没有看丁秀的保证书。在道德良知面前,在需要一个完整的家的孩子面前,丁秀的“下半辈子幸福”,似乎显得无足轻重。崇尚“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大魏村的父老乡亲们,尽管不赞成丁秀离开魏持申,但他们还是把决定权交给了魏持申,他们让魏持申表个态,但魏持申始终闷着头,一句话不说。“听证会”在他的沉默中不了了之。

丁秀不想甩手就走,她说,她想替魏持申还清了债务再走。可她一时又弄不到那么多钱,她不知道自己还要在大魏村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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