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宣威民间道教三教融合现状论述

时间:2022-09-02 06:29:20

云南宣威民间道教三教融合现状论述

【摘 要】 明清以来,云南道教全真、正一两派与佛、儒及民间宗教相互融合,形成“三教融合”,道教为主,佛、儒为辅的格局。文章以云南宣威民间道教的民间正一道祭祀死者仪式为例加以阐释,认为从传承的科仪与经文来看,均体现了三教融合的特点。

【关键词】 宣威;民间道教;三教融合

道教自东汉末年传入云南以来,唐宋时期由南诏、大理政权推动,得到长足发展。元代云南道教因受佛教排挤与元政权遏制活动沉寂,至明代因高道张三丰、刘渊然等入滇活动,云南道教再次兴盛。明清以降,云南道教总体上分为“全真”与“正一”两大体系,内部亦产生较多宗派。正一派散居各地,父子传承,形成道士世家。全真派分支有天仙派、龙门派、随山派、西竺心宗、长春派等。[1]清季民国以来,全真、正一两派融合,差异日渐缩小,同时与佛、儒相融,又和圣谕坛、洞经会等民间宗教杂糅交织,形成诸教融合、边界模糊的特点。

宣威地处滇东北,属曲靖所辖,东邻贵、桂,西接昆明,历史上为入滇重要陆路通道。与云南其他地方类似,历史上宣威的道派也分“正一”、“全真”两大派别,明清及以后与佛、儒三教融合,表现为活动场所不分,崇拜神像共列。1949年以后,由于社会变革,民间道教活动消失,80年代以后开始恢复。

一、组织结构中的三教融合:道士世家、洞经会与寺庙

道教传入宣威一带最早可追溯到魏晋时期,教派以正一道为主,传承至今的道士世家数量极为稀少,以宣威虹桥街道为例,仅有吕、胡两姓,且胡姓世家在上世纪50年代业已断代。宣威吕姓道士世家源起元末。据该家族人回忆,元末南京人氏吕倪携三子到宣威,定居虹桥乡。该家族目前可查证到的道士是宣统庚戌年(1910)出生的吕宗魁。此人早年外出当差,后回乡定居。究竟在家还是在外获得道派传承,系正一道哪派传承已难以考证。吕宗魁为火居道士,务农为生,乡邻不时请其为死者送葬念经、超度亡灵等。终其一生未受人分文,仅以饭食作为报酬。据吕宗魁长孙回忆,宣威实业家浦在廷曾请其举办法事。吕宗魁因主持“观落阴”(下阴)仪式在当地名噪一时。吕家传承的观落阴仪式大致流程如下:首先,主持者确定下阴者父母必须是自然死亡。举行仪式时,一般选定家中正堂,正对大门,大门大开,一次两三人同时进行,时间为太阳落山之后。道士先在大厅正堂设香案,焚香烧纸,并保证仪式过程中香火不断。下阴者面对大门端坐,耳中塞棉花,双手掩耳、闭目。主持者做法后,将“进入状态”的下阴者平放于一旁地上平躺。接着道士说话引导下阴者。结束时,道士用法刀在装有净水的水碗上虚画灵符,其后喝一口水喷下阴者面以唤醒对方,最后用法刀将碗在门边打破,结束仪式。与仪式有关的经书毁于“破四旧”。吕宗魁80年代中期过世,后由曾孙吕师继承。宣威地区现存的正一道世家传承者主要以白事、安龙奠土等科仪为主。

宣威民间正一道道士家中所使的供案、法器与经文中可以清楚地看到儒、释、道三教相融的情况。以供桌为例,正面上挂“天地国亲师”牌位,无疑是儒家文化的内容;右上方为道教诸神,左上方为文昌帝君、孔子与西方诸佛名号。正堂左侧所挂“佛满堂”,佛教对宣威地区的影响超过其他宗教。又如三清铃顶部应呈“山”字,象征三清之意,但实际所用实为佛教的铃铎。究其原因,是因为原有传承的法器被毁,80年代以来当地市面上仅有佛教法器出售,所以因陋就简将铃铎当作三清铃使用。从符咒经文来看,以现存《符咒秘法》为例。书中第一页右边为药王菩萨,左边是一道融合佛道的符。顶部是“佛”字,下为“敕令”“天、地、人”三才,后号令六甲神与北斗七星宿,镇鬼于下,底部以“”包围之,意即佛号令诸神镇压邪魔。从上述来看,无论是上供诸神、法器还是经文,都体现了三教融合的特点。

宣威地区除现存少数的正一道世家外,还有独具云南地方特色的,源自道教的民间宗教:洞经会。洞经会因谈演《文昌大洞仙经》而得名,其音乐、经典、神灵和仪式活动都受道教影响。洞经会大约在明洪武年间由南京、四川等地传入云南,初期成员是举人、秀才等儒生。民国时期入会条件放宽,身世清白的商人、士绅与平民也可加入。[2]洞经会崇拜道教神仙、佛教佛陀菩萨以及儒家圣人,经文中包含三教经典,是一个三教合一的民间宗教组织。宣威地区洞经会传承方式为父子、师徒传承,20世纪50年代后传承多半断绝,现存者多为自学,少数由上辈或师父口传。宣威现有洞经会分布全市,主城区及周边包括虹桥、来宾等街道在内,约有万善法坛等在内的8个洞经会,专门从事消灾祈福、超度亡魂等。超度科仪与正一道《灵宝济炼度孤科仪》流程类似,但使用的符咒大相径庭,多为各派秘传,且佛道相融。该地洞经会以法坛为单位,每个法坛有坛主一名,组织人手、主持法事。坛主以下为“先生”,即坛主助手,在法事中负责诵经。坛主为专职,助手多为专职,也有兼职的情况出现。最下层为在家居士,举办法事时参与其中,平日在家念经修行。值得注意的是,宣威洞经会的坛主与先生均自认其为儒教,而非道教。

佛道融合的情形同样出现在制度化的宗教场所中,这在宣威东山公园中的松鹤寺中体现尤为明显。从名称上看,“松鹤”二字无疑归属道教。魏晋时期就有道士来宣威东山活动,明洪武十三年(1380),宣威镇守都督胡海在东山山腰建祖师殿,供奉玄武祖师神像与道教诸神,招募佛门弟子执掌香火,这既是松鹤寺的始建,也是佛道融合的开端。明代末年,佛教兴盛,东山上增加了观音大士阁与活佛洞。到了康熙年间,寺内又增建灵官殿、玉皇阁以及僧舍,形成佛道合一的格局。其后,祖师殿南移,中央大殿改为大雄宝殿,北侧设观音殿。

该寺大门左右供奉的均为道教神仙,大门匾额上写的“众妙之门”也属道教,这些元素与一旁树立的“宣威佛教协会”牌匾相映成趣。正殿右边玄武大帝殿,中间大雄宝殿与观音殿并列,加之寺院后面供奉的地藏菩萨,整个松鹤寺明确体现了佛道融合的地方特色。

二、科仪中的三教融合:道教为主,佛、儒为辅

道教历代传承的科仪种类众多,过程复杂,但自20世纪50年代以来由于社会变革等原因,诸多科仪失传,宣威民间道教也不例外。无论是民间正一道还是洞经会,经文大多被毁,而口传心授的内容又因为后继无人而传承断绝,幸存下来的科仪显得弥足珍贵。由于宣威民间道教多以操持丧葬仪式为业,故在此以民间正一道祭祀死者仪式为例加以说明。

人亡故后,将死者放入棺材,择吉日下葬。下葬前一日晚,太阳落山后,由道士主持法事。法事以唐祭为核心,从日落持续到凌晨零点以后。

1、题经点主礼

由道士在红布上题写经文,内容为死者名号,即何处何人,如死者为男子,常写“中华人民共和国新故乡评X(姓)公讳XX(名)大人之铭旌”,女子常为:“中华人民共和国新故淑德X(姓)讳XX(名)老孺人之铭旌”。前来吊唁之亲人送一道经,由道士将经文悬挂,第二日入殓时放入棺材井中焚化。挂经时,道士口中诵念:“七尺红绫放豪光,一g黄土盖文章。铭旌书就名和姓,生平品行尽周详。唯望我亲收藏好,通行无阻上天堂。自从今晚书写后,荫后宪孙百代昌。”经文在法事中的作用是送亡者上路,为其开路。其后点主,神主为内神外主格式。

2、唐祭礼

道士接着主持唐祭,人员一般是一位道士,四位先生(或两名)加上乐队。先进行了招魂。道士将椅子放在棺材前,上面放上死者的衣物,摆成人形,并用稻草扎人,上戴一顶帽子,面前插一柱香,放上引魂幡。引魂幡分正反两面,为从上到下竖写格局。正面为:“中华人民共和国新故显考X公讳X大人之魂幡(或妣X母X孺人之魂幡)”,右写“一柱宝香传信去”,左写“五方童子引魂来”。背面为“南无大慈大悲西方接引尊者导师阿弥托佛座下:金莲童子”。

接下来道士念诵秘传咒语招魂。“一柱宝香传信去,五方童子引魂来。两手拨开生死路,翻身跳出鬼门关”。道士手持三清铃,孝子手持引魂幡与孝杖,披麻戴孝的亡者亲属按亲疏远近依次排成一队,开始顺时针绕棺材“转棺”。接着,道士念诵转棺咒、丰都咒和佛教的往生咒。如:“魂兮来附……绕棺三转……”。绕棺九圈,其间念转棺咒,也掺杂往生咒。每转三圈,发一柱香给跟随道士转棺的死者亲属。转完九圈,发完三柱香后,便将香插在棺材前的香炉中。

转棺完成后,正式开始唐祭礼。由道士先读《报恩经》。宣威民间正一道《报恩经》融合了三教关于报恩父母的内容:“父母恩,无不到,地厚天高日月照。若等夕阳落西山,昊天惆极从何报”。与《报恩宝诰》的内容相比,此文明显更具口语化和地方特色。《报恩经》念诵完毕,道士接着读《二十四孝》。一段内容结束后,由孝子献酒,孝媳献茶,孝孙献花,孝孙媳献果。按酒、茶、花、果的顺序献祭完毕后,道士接着再念《报恩经》。

上述祭文仪式结束后,由道士念诵写好的唐祭文。唐祭文写在棉纸上面,格式固定,中间内容为介绍死者生平。诵毕,由道士献经焚文。随后为奠锦,即用一根粗铁丝将一块白布挂起来,用火烧掉,并通过灰烬来占卜。最后鸣放鞭炮。

3、下葬

第二天清晨抬棺上山下葬。宣威仍有不少地区实施土葬。土葬地点一般都选定在山上。下葬前,先由道士卜卦。道士用白米在坟坑中央画一个八卦,再在坑四角用米写上“百代荣昌”四个字。再将题经于坑中焚烧。接着,用公鸡进行接龙仪式,即接五方龙气,引公鸡打鸣。按民间正一道观点,如公鸡不叫,即意味着下葬地点选址不对。接龙仪式后是撒禄米,道士将混有硬币的大米(禄米)撒给参与仪式的死者亲属。亲属双手牵开衣襟,兜接大米。按当地风俗,接得越多,日后财运越好。接着道士指挥助手将棺材下葬,然后垒坟。完成后,参与仪式的众人回家。当天晚上举行赶鬼仪式。道士在桌上安放一把剪刀、一把尺子、一个镜子和一个斗。斗里装满米,上插三柱香,香后面立一块白纸做的长方形的神位。神位上中间书写“九天荡魔祖师之神位”,左右分别为“扫除五方鬼,护宅永安康”。值得注意的是,宣威民间正一道将东山松鹤寺视为真武大帝的道场,认为赶鬼仪式中所请的真武大帝即来自于松鹤寺,那里是“法力”的来源。安神位后,道士画赶鬼符,再用香于净水碗水面虚画一道净符。接着,道士用扁柏枝沾上净水,遍洒整个屋子,再将净水空碗放在大门外敲碎,最后把符贴在大门上,完成整个仪式。

唐祭又名堂祭,两者是否不一样,学界难有定论。自明以来,唐祭与堂祭就有混用的情形出现。各地唐祭(堂祭)仪式内容各有不同。湖北秭归一带的“堂祭”表现出强烈的儒家文化特色。仪式由道士(先生)主持,程序包括迎神、开灵、省牲、暮奠与五所。[3]从祭文、诵词来看,没有道教或佛教神灵出现,仅对亡者灵魂有所描写。陈晓毅在《儒家乎?儒教乎?――苗疆“堂祭三献礼”的宗教人类学研究》[4]一文中,对贵州锦屏县河口乡的苗族堂祭礼进行了研究。其过程大致分为献祭、绕棺、献礼、送神几个阶段,使用的多为《正气歌》、《孝经》等儒家经文。宣威民间正一道的唐祭则以道教内容为主,有自身独特的符咒传承,加上儒家与佛教的经文与神灵,凸显地方文化特色。

三、结语

宣威民间道教自魏晋始传,明清兴盛,发展至今已历经近两千年。尽管传承悠远,但因上世纪社会变革,现代化进程等因素的影响,当代宣威民间道教业已式微。原有道士世家仅有数家幸存,传承经文大多损毁。本着“宁可失传,绝不外传”的原则,口传心授的科仪大多失传,传承下来的内容尤其稀少。当下宣威民间道教还存在的原因,很大程度上基于宣威当地仍存在一定规模的土葬。丧葬、超度这类仪式的需求为民间道教的生存提供了土壤。同时,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民众对宗教诉求的上升,使得成建制的宗教与民间宗教均出现复兴。从事占卜、风水的人员数量近年来逐渐增加,在宣威城内聚集起来形成所谓“算命一条街”的露天一景。民间道教由于民众风水、白事、占卜等需求得以继续存在,但已不复往日盛景。总体而言,在当代多元宗教共处的背景下,宣威民间道教的影响已远远比不上其他宗教,而长期的“三教融合”更模糊了地方宗派与民众对道、佛、儒的认识,反过来影响了民间道教的传承与发展。从宗教市场占有率来看,佛教无疑占据了宣威地区的大部分份额,这也是其他三教融合地区共同存在的现象。而如何在这种处境下实现道派传承,宗派发展,宗教交流,成为亟待解决的难题。

【参考文献】

[1] 郭武.道教与云南文化――道教在云南的传播、演变及影响[M].云南大学出版社,2011.157-158.

[2] 曾黎.儒学宗教化与宗教儒学会――云南民间宗教组织洞经会考察[J].云南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4(2).

[3] 梅剑华.活着的传统、死去的肉身――湖北秭归文化遗存“堂祭”研究[D].首都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07.3.

[4] 陈晓毅.儒家乎?儒教乎?――苗疆“堂原有祭三献礼”的宗教人类学研究[J].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3(6).

【作者简介】

申晓虎(1977.06-),重庆合川人,曲靖师范学院法律与公共管理学院副教授,博士,主要从事西南地区宗教与少数民族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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