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的姿态

看到《秋水蒹葭》的书名，我便觉满心清凉。

古人说的蒹葭，就是芦苇。秋水长天中，因沉思而弯曲的芦苇，摇曳出一个“回望”的姿态。如同一次精神仪式，在完成与春夏的告别。

年纪轻轻的作者褚荣会，这么早就掉转身，朝后看了？

现代人日子过得目不暇接，老怕错过了什么似的急切追赶，追来追去，倒把来路忘了。

作者当初也一门心思往外奔，顾不得回望。只是无论奔得多远，总有什么牵扯着他。依稀的梦境里，常见沉默的远山、孤独的树……

他的童年少年一直在阅读乡村。之后从那儿“逃离”，上完学又被发落回去。在他写的《我们的爱情》一文中，读得出那块土地的压抑。于是又一次“出走”，去追随“远山的呼唤”――“也许有一天我会突然倒下，但只要向着远山的方向倒下的，我们的躯体就会隆起一座山……”

这追随很有点悲壮意味。然而，远山究竟是什么？山的那边呢？他困惑。当他一路追赶着，终于登上了眺望过无数次的远山时，却发现去路在远方消失得迷茫。

那年，他已如愿进入省城一所名校做教师。有一天，突然听到一两声蛙鸣，“举目搜寻，发现一个卖青蛙的……我问过价钱买了下来，悄悄放回了池塘里。当晚我在床上竟然听到了久违了的蛙鸣，只是这样的蛙鸣听得我在黑暗中几乎流下眼泪……”

搅拌机击碎了蛙鸣，蛙鸣从梦中惊逃。这个细节令人心动。冷寂的蛙鸣让人觉出温暖，暖得生疼――那是一种生命的触痛。

于是，作者不由自主停顿下来，回望。他想看看急切追赶时丢失什么。

在太太虚惊一场的大病后，他恍然：“我发现了自己的病！”

在儿子被撤职的争论中，他直言：“更应该反省的还有我自己！”

古人云：知病即药。看到自身的限度，承认自己有病，感觉自己需要拯救，“把个人和社会放在一个不断反省的氛围中”，这样的忏悔精神实在是最难得的。

“生命中充满了需要修正的段落”。人们在急切追赶时，失去了内心的从容。精神陷落的速度，已赶上了经济增长的速度。

回望――这是一个成熟的停顿，是通往精神生活的一道门槛。

逃离后的回望，不只是梳理过去的生活，更是对内心的眺望。

普鲁斯特当年的口头禅，是“别太快”。他拒绝只活出一个“生活的梗概”，认为太快恰恰使我们疏离了生命本身。细细体察所经之事，方可领略生活的妙处。

回望，赋予他另一种视野。沉默的远山，孤独的树，从此带着从容舒展的精神大气，成为生命的营养源。而去路，也因他的内心而伸展得更加辽远。

这本《秋水蒹葭》收录了作者“回望”的若干片段，时间跨度有10多年。这已是他的第三本集子了。我更看重那些心灵感悟的文字，连同用文字安顿的梦想。

是的，无论如何，我们不能忘了来路。回望，是向人性深处穿越的目光。回望中，“灵魂的风景洞开”，一条条面目独特的生命之河在缓缓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