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扬:靠生活点燃自己

时间:2022-08-31 04:02:14

铁扬:靠生活点燃自己

时 间 2007年7月23日

地 点 河北画院铁扬画室

对话人 扬 河北画院一级美术师

林 茜 河北画报 主编

冬鸣 艺术实录 执行主编 美术批评家

铁扬

生于1935年9月

河北赵县人

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舞台美术系本科

中国美术家协会艺委会委员

全国美术大展评审委员

河北省美术家协会学术委员会主任

河北画院一级美术师

河北师大美术学院客座教授

做专业画家吧

无论理论家、记者还是作家,跟当事人谈话,起码心灵得发生碰撞,得有感觉。

是的,这是谈话的基础。

您已是大家所熟悉的画家,但大家还是愿意对您做更多地了解,包括您的教育背景,您的技术,以技术表达感情的特点,以及您在中戏(中央戏剧学院舞台美术系)毕业后的经历等……

我在中戏毕业后,先应邀回到河北,河北当时有个文化艺术学院,那里要成立美术系,要我回来办学,但这个学院是的产物,两年后下马,我便到河北歌舞剧院做起了舞台设计,在那里经过了“”。“”后,我又受母校之邀回到母校教书,几年后又回到了河北,做起专职画家至今。

为什么又回来?

一方面河北画院正在充实专业画家,这个位置很吸引我。此外,那时我的两个女儿正在事业和学业上作着选择。铁凝的写作正在起步,小女儿铁婷也正在音乐和外语两个学业之间作着抉择,凡此,都需要家庭的关爱和帮助。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受到专职画家这个位置的吸引。

舞台美术,强调大感觉,您画风的形成,跟受教育背景和职业,应该有很大关系。

没有直接关系,相反,我们学习绘画和当时的美术学院的课程设置一模一样,有些大课甚至到中央美院去上,如美术史、建筑史、解剖学等。这也是因袭了苏联的教育方法。苏联都是把舞台美术系放到美术学院里。著名的列宾美术学院就设有这个专业。他们的许多知名画家又是舞台美术家,如柯罗文、格罗文、夏加尔也做过舞台设计师。苏联的舞台设计讲究绘画性。我们在校五年,主要学习绘画,只在高年级时才加入舞台设计课。毕业时要完成一台多幕剧的设计和答辩。我毕业时设计了一台话剧叫《克里姆林宫的钟声》,讲的就是十月革命以后的事。

“”时,一批人通过主题性创作,被画坛瞩目,改变了命运。当时您……

我也画过,画“大批判”的画,画白求恩,画知识青年下乡。但与此相比,我还是喜欢画我自己喜欢的东西,比如写生。喜欢画生活中有真情实感的东西。因此,那时我常觉得自己有点“背时”,也常受些批评或批判。我到画院作画家时,有位当事领导者还说过:“他的画能为社会主义服务吗?”

您听见了?

我听见了。

可你还是进来了。

那想必是另一些领导感到铁扬还能够为社会主义服务吧。

那时候在北京,画院专业画家也好,中央美院,甚至北师院美术系等专业画家您跟他们也经常交往?

很多,比如潘世勋、蒋采萍夫妇,师院的董福章,列宾美院毕业的马运洪……

听说您和周思聪、卢沉也有很好的交往。

那是以后的事。周思聪最后的一幅画(一张贺卡)是画给我的。之后一个月便去世了。后来卢沉给我打电话说:铁扬,那是思聪最后一张画了。还有一封短信。

点燃画家的是生活

在您的作品里,那些炕头上的女人,那些玉米地里的女人,有的像灌了浆的麦子,格外鲜活;有的像腊月的烟煤,点火就着。她们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她们泼辣、恣肆的性格扑面而来。这其中您好像没有受到多少学院派的影响。

不能这样说。当时中国的造型艺术,教学的根基和方式,都是苏联的。苏联的绘画是很讲造型能力的,还有颜色,非常讲究。加之,当时的“中戏”人才济济。不仅有老一辈的画家像李宗津、冯法祀、孙宗慰那样的名家,还有年轻教师张重庆,以及后来留苏回国的王宝康、马运洪,还有教专业课的齐牧冬、李畅等先生。这批老师在中戏挑着大梁,加之名家如罗工柳先生的讲座。教学水平可想而知。

后来听说您对印象派又发生了兴趣?大家总是从您的油画中看到印象派的影子。

那是以后的事,我迷恋过印象派,很是迷了一阵子。

为什么是一阵子?

因为它不是唯一的,印象派只是历史上一个流派,还有比它更本质的艺术。

就您的艺术感悟、功力,把您放在全国乃至世界范围加以比较……

没有可比性。我不习惯这种比较,我只是中国一位画家,一位普通劳动者。

您多次谈到作家、艺术家应是劳动者,您还有一篇和女儿铁凝关于劳动者的对话被报刊多次发表,您能不能再简要说一下劳动者的特征?

劳动者应该是手艺人,有三个特征吧。一、你的劳动得有一定的量,劳动没有量,就不是劳动者。二、你的生活有一定的“清苦”意味。清苦不是穷人的概念,但又不是富翁。三、你得有一个“作坊”,一个得心应手的工作环境。

可是您是重视技术的呀。

你刚才总谈技术,我不喜欢用技术,觉得应该叫方法。方法和技术,是两个概念。

方法?对,这非常重要。但是您想表达您的意图,离不开技术支持。

不,是方法。技术只是个有局限性的“手艺活儿”,还有些抽象。比如你拿一支笔,我拿一支笔,我蘸一笔墨,你蘸一笔墨,你在纸上画一笔,我在纸上画一笔,咱俩技术谁高?这就没个标准。但这一笔如果有了表达的内容,就有了高低,这里就是有了方法。

比如说中国画,同样是一根线,齐白石的线就有内涵,有功力。

为什么?他体现了方法,他画的是虾的须子,画的是叶子。这就不是单纯技术了。这是我一家之言。我觉得重要的是方法。方法也包括了他对那根须子的观察。

是不是可以说,具有西方知识背景的人,对您的作品更容易接受。

我不愿做这种评价。铁扬的艺术立足于什么?不是外国?是中国。我只能这样说。就是一个中国艺术家,对中国人生活和情感世界的反映。外国人怎么看这个问题,中国艺术家怎么看这个问题,那是别人的事情。比如,我在画玉米地、炕头系列,馒头系列,现在我又开辟了一个“红柜”系列。红柜就是农村作为用具又作为摆设的大躺柜。它矗立在农民家中,像是一个家庭的主宰者,家人整日在它身边活动,女人们和它的关系更亲密。女人与红柜。你脑子立刻会浮现一个意境,这意境应该是一种大美。

红柜,是方方正正的几何形体,无非就是上面有点儿点缀,可您为什么还要四处寻找它呢?

我寻找的是氛围。你站在一片玉米地前面,你站在黑炕前面,站在一锅白馒头前面,站在一个红柜前面,都有不同的感受,这感受就是氛围对你的感染。

这么说,几何形体是次要的,是氛围触动了您?

对。惊喜产生于氛围。那个红柜,就必须摆在那个环境里面。才能产生一个氛围,红柜就不再是几何形体了。还有我的炕头系列,还有馒头系列,还有玉米地系列,这些东西都在中华民族最深厚的生活中。刚才你说怎么看我?得放在中国看,放在中国一个劳动者的角度看我,这就比较准确了。我是一个干活儿的,干什么活儿呢?干造型艺术的。

我们发现在您的画室里收藏着许多民间艺术品,由此也会想到您对生活的热爱和认真的态度。

这些东西实际应该叫用具,比如擀面杖、棒槌、织布梭……我收藏它们不是基于经济价值,是它们的生活含量,是它们的历史感,一个民族的历史感。有了它们,你常常会感到,你的民族感情是基于此的。米罗说“点燃”,我就是靠这些东西点燃吧。

您对厨房也很在意。我说的是您自己的厨房。

这又是另一个话题,一个厨房反映了一个人的生活情趣和生活秩序。

为什么这么说?

那里有人间烟火,人间烟火养育着人,烟火又靠人创造,创造中就体现着情趣和秩序。

我们还看到您院里有块大石头,很像一个人体,女人体吧?

像亨利・莫尔的作品吧,那是我在河滩里捡的。它体现着力量、壮美,这正是我在艺术中追求的。

还有一件小事,有消息说您最近到唐山专为两个女儿画了两套茶具,这件事虽小,但也正好反映了您的性格。

对,到唐山为两个女儿画了两套茶具,一人一套。为什么要亲手画,因为那上面体现了我的劳动,一笔一划,有我劳动的痕迹,铭刻上去了,洗都洗不掉了,还有比这更好的礼物吗?

再回到您那几个系列上来,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80年代。睡在老百姓炕头上,农村女孩子给我烧热炕。院子里有牛叫,白馒头在屋里出锅了。哦。这是最最中国的生活。

最本质的生活。

对。有位叫米罗的法国画家说过一句话,他说,蜡烛发光靠点燃,点燃艺术家发光的是什么呢,是生活。这句话我永远记得,我就靠这些东西,点燃自己的。

很长时间,您以水彩水粉享誉画坛。您的水彩和油画,是怎样的关系?是什么时候开始转型的?

不存在转型。我拿起什么,画什么。

大学阶段,舞台美术重点不应该是水粉画吗?

是油画,不是水粉。用油画工具教给你造型艺术。基础课不用水彩不用水粉。为什么不用呢?它不能教给你造型。水彩,“哗”一大片,塑造造不起来。油画可以塑造,我塑造一个皮球,塑成圆的。水彩,不行的。但是到工作的时候,作舞台设计,要转化工具,转化材料,这就是个水到渠成的事情了。到现在我画画,就是放下这个拿起那个,得益于我当时那种锻炼。你看我画册里的纪录,始终都是交替着画。所以,不存在转型问题。也不存在扔掉水彩、扔掉水粉。

您觉得自己的艺术成就,是水彩水粉大些?还是油画大些?

怎么说呢,一般高,我认为一般高。包括我的速写,还有线的东西。

我跟许多人交流过,铁扬先生画速写,是情感的纪录。速写本身就是独立的艺术品,不是单纯为创作来搜集素材。速写本身,就是独立的。

对。也是为创作搜集素材,但又不单纯是搜集素材。速写本身就是独立的艺术形式,完整的艺术形式,但是创作又离不开它。

您的《梨花》系列,同样构图画了很多,为什么一遍遍重复?是不是梨花最佳感触、最佳表达方式,还没有找到?仍然在找?

对。可能我还要画下去,还是同样的构图。因为你到梨树林里去,不需要找别的构图了。不知你见过赵州的梨花没有,那已经不是梨树本身了,那是梨树的历史,是几十万棵梨树的精神。赵州有几十万棵梨树,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情感。你在构图上做文章,没什么可做的,就是一排排树而已,精神就体现在这一排排树吧。

还有,就是情绪的表达,是否充分是否到位。

我觉得画家表达情绪,是很自然的。总在找最佳契合点,不是为出新而出新。对于赵州梨花这个题材,我也变过好多构图,没有多大意义。

最本质的是民族精神

中国画的大写意,您以前研究得多不多?对谁的东西比较喜欢?

大写意我也画过。画得好的,我都喜欢。比如吴昌硕、齐白石。还有,的,我更喜欢。我喜欢的中国画家,各种风格我都能找出几个人来,比如赵佶。赵佶的画,和我一点联系都没有,但是我真喜欢。那个《瑞鹤图》,谁能比。那时候又没相机,他就靠记忆,靠观察,仙鹤的一些动态、组合,非常到位。在挪威,有一次我在一个教授家里,一进家门迎面就挂着一张《瑞鹤图》。复制品,真好。让中国扬眉吐气,那次我在国外看了那么多博物馆、美术馆,原来中国也有宝贝。像《韩熙载夜宴图》,我也迷得不得了。

您多次到欧洲考察,后来又到俄罗斯考察,对您有什么触动?

触动很大。西方的原作,以前我看的毕竟不多。油画的印刷品和原作,那是两回事。你想几米的大油画,缩小到印刷品上,这么一点儿,印得颜色又不准,你能看出什么呀?

前一段,我偶然看央视正播出靳尚谊专题片。他说,以前没机会,“”结束后有机会去法国,一看原作才恍然大悟。

真的不一样。第一,它是一个扑面而来的东西,是身临其境的。你亲身站在那儿,近距离观察那些大师的笔触,你的感受已不是画面情节,哪年画的?已经不是这些东西了。

对您的艺术有影响吗?

当然有。更清楚了造型艺术是怎么回事。你了解的是一个个艺术家对造型艺术全方位的驾驭能力,一些枝节,反倒在其次了,比如我过去迷恋过的颜色。考验一个画家,有没有全方位地驾驭造型艺术的能力,这才是重要的。一个大家的“大”,大概也就在于此了。

您多次到过韩国。韩国那些有识之士也很焦虑,就是朝鲜民族文化的同化问题。您怎样看待韩国的艺术现状?

我多次去韩国,也是走马观花,对于“同化”也缺乏研究。我只感到韩国和朝鲜虽然制度不同,但他们有着非常强烈的民族精神。这也反映在他们的艺术中,也包括了实用美术。在韩国时我帮助一个美术馆鉴定了一大批北朝鲜的绘画,主要是油画,让我很受感动:一是从北朝鲜的绘画中更能看到朝鲜这个民族的生存状态;二是作为发达国家的韩国对北半部的兄弟如此热爱。这批画在韩国展出时,许多韩国同胞站在画前流泪。你说的那个“同化”是不是指他们的生活节奏呀,服装呀,化妆呀,整容呀,受西方文化同化,这些好像是不可抗拒的潮流,中国又何尝不被“同化”?

董希文他们主张的中国油画民族化,您怎么看?

当时我认为一些口号的提法,有狭隘之处,也有不科学之处。包括当时说的深入生活,到工农兵当中去,生活就是工农兵,这是两个概念。那时讲油画民族化,就是从形式上学中国画,用点线,颜色简单一些,不讲空间,都是些表面文章。

应该是中国文化的精神,这是最本质的。

罗工柳留苏,是最优秀的学生。他回来也作过试验,画在井冈山,画山用皴法,加些中国画式的线,后来也不再这样画了。董希文先生呢?和这些画家比,他的精神确实不是从表面上做文章。《开国大典》到现在还是一张好画,他画,也是好画。他确实想在中国画的精神上做文章,但,由于种种原因董先生始终没形成一个坚强的画派。

您的画,在民族精神上,是不是力图往这方面……

肯定要这样想,作为中国画家肯定要这样想。所以我又回到我刚开始谈的氛围,我为什么非站在农民家里,和那屋子那人打交道,做这种交流呢?我就是想感受这样一种氛围,氛围首先是中国的,不是用油画的形式去套中国人。

有位韩国先生撰文,说贾浩义(老甲)先生不属于我们这个时代。您怎么看?我是借此来证明,铁扬的画,也不属于当下这个时代。

那属于哪个时代?

就是说,艺术家的艺术创造超前了。再过几十年,人们才会理解。黄宾虹的画,当时没人理解,临死之前他说我的画50年后……结果事实证明了他的预见。铁扬的画儿,是不是也有超前意识?

我注重的还是画家应该做的。

学术氛围,对于艺术家至关重要,您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您是不是说换一个地方?换一个城市?可能我会得到一些什么,比如学术氛围。但我失掉的东西会更多。

容易被同化?

铁杨还是在河北好,我在河北这块儿宝地上,有个“气场”。“气场”是我借用了铁凝的一句话,她曾多次向媒体表达,她的写作是得益于这个气场的。我也一样,我到山沟儿转,锅台也好,红柜也好,玉米地也好,我觉得我离不开它们。换个地方定居,非常容易,买个房子。可是河北这块宝地,给了我足够的营养,就够我画一辈子了。我有这营养,在哪儿画都一样。假如我到北京定居,到美国定居,到全世界任何地方定居,还是靠这份营养生存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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