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的枇杷树

男孩的舅舅家有一棵枇杷树,全镇只此一棵,还是当年舅舅当兵退伍时带回来栽下的,如今已长成碗口粗,十来米高。这树每年都会结出一百多千克的枇杷,金烂烂,黄澄澄,看一眼都会让人流口水。男孩每年都能吃到舅舅送来的枇杷,一边美美地吃着,一边梦想着自家要是也有这么一棵枇杷树该多好啊。

这一天男孩可乐坏了。舅舅在城里买了一套新房,全家人要搬进城住了,舅舅准备将老宅卖掉,于是舅舅请人将这棵枇杷树移栽到了男孩家的屋后。男孩咧着嘴半天合不拢,围着树转了又转,轻轻地抚着树身,似是与久别的亲人重逢。男孩终于有了自家的枇杷树了,男孩自此后每天都抽出时间来看它,来陪它,嘴里念咒语似地叮嘱它快快结出又大又甜的枇杷来。男孩真的是把它当作亲人和朋友了。男孩的父母在城里打工,男孩与年迈的奶奶相依为命,可这两年男孩渐渐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再不像小时候那样做奶奶的“跟屁虫”,晚上不再缠着奶奶讲故事,似乎跟奶奶没有什么谈得来的话题了。男孩有时会觉得孤单,有时也会胡思乱想,想着想着,睡着了,最后又梦见了满树累累的枇杷。

第二年的夏天悄悄地来了,男孩紧张兴奋,迫不及待。每天一放学便跑到屋后看他的宝贝树,男孩还开出20颗大枇杷的条件,跟班上的一位同学借来了一个小望远镜,男孩想数数清楚,今年它到底会结出多少颗枇杷。

然而,男孩失望了,失望了整整一个夏天,直到秋天来临,男孩上了镇上的中学,这棵让他寄予了太多希望的枇杷树竟一颗枇杷也没有长出来。

男孩要在中学里寄宿了,临走前,男孩在枇杷树下呆了许久许久……

男孩每个星期回来一次,还是要来树下转一转,看一看,尿泡尿浇浇它,跟它说说话,希望今年它能结出果实。

然而,这又是一个让男孩失望之极的夏天,枇杷树依然颗粒无收。男孩绝望了,愤怒了,人们常说“人挪活,树挪死”,看来它真的是再也结不出枇杷了。

大概是学业愈加紧张了吧,男孩十天半月才回家一次,回来了也仅是讨些钱物,匆忙返校,再不愿去看枇杷树一眼。即使春节时听奶奶说大雪压断了它的几根旁枝,男孩也是无动于衷。

转眼,男孩上初三了,男孩回来的次数更少了,回来时,竟是一副人瘦毛长、疲惫不堪的样子。

这个夏天,男孩就要参加中考了,奶奶见男孩一个多月都没回来过,心疼着他,星期天炖了只鸡,用保温筒焐着,又备了些钱,拿了几件男孩的换洗衣物,匆匆忙忙地赶到镇上给他送去。奶奶先是来到教室,今天没有课,教室里空无一人。奶奶又找到了寝室,寝室里只有一个孩子躺在床上跷着二郎腿,耳朵里塞着耳机正摇头晃脑地听着什么。奶奶报出男孩的名字,躺在床上的那个孩子立刻坐起身来,问奶奶能不能先把男孩向他借的二百元钱还给他,还说男孩为了上网玩游戏借遍了他们寝室里所有人的钱。

奶奶那一刻完全懵了,以至于保温筒突然失手跌落在地,滚烫的鸡汤泼洒了一脚面,奶奶都没有回过神来。

奶奶终于在一家巷子深处的网吧里找到了头发凌乱,却依然亢奋地敲击着电脑键盘的男孩。奶奶在他的身后站立良久,泪水悄然流过脸上的千沟万壑。面对着惊愕万分的男孩,奶奶只轻声地说了声:“跟我回家吧,你的枇杷树结出枇杷来了。”

真的结出枇杷了,因断了几根旁枝,所以这些枇杷大多都集中在仅剩下的那一根旁枝上。金灿灿,黄澄澄,那么满满的一枝丫,阳光下,眩着人的眼。男孩爬上那根旁枝去摘,一串,两串,扔到树下事先铺好的草窝里。男孩的身体继续向前,手伸向更密集的枇杷,突然,只听“咔嚓”一声,这根旁枝不堪重负,开裂了,男孩慌乱之中双手紧抓住它,身体下垂,跳下树来,与此同时,再次听到“咔嚓”一声脆响,男孩跳落时身体的惯性,使这根旁枝彻底地断裂了,整枝的枇杷也随之无力地垂落了下来。

男孩一时愣住了,片刻之后,男孩抱着这根断枝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哭了。其实,此时的男孩已经懂得了,移植过后的枇杷树头几年是不可能结果的,它需要重新结土生根,需要不断地积蓄营养和力量,它倾尽全力地生长,其实它何尝不想像往年一样结出累累硕果?正是因为冬雪压断了几根旁枝,这才使它将汲取到的有限的营养集中在这剩下的一根旁枝上,结出这满枝的果实。

可是,自己却是以这种毁灭性的方式来采撷这些果实。男孩刹那间想到了父母,父亲前几年从脚手架上摔下跌伤了一只脚,却依然坚持着在建筑工地上做着繁重的体力活;妈妈患有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还咬牙接手着好几家的家政工作,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洗衣、拖地、擦窗户。他们从农村到城市,正如同这移植过来的枇杷树一样,艰难地生存,倾其所能,结出甘甜的果实,供自己享用。而自己竟拿着他们的血汗钱,沉溺于虚幻的网络,荒废学业,难以自拔。这何尝不是辜负了父母的一片殷殷之情,又何尝不是在亲手折断自己人生的希望之枝啊!

这一刻,男孩下定决心,从此后一定好好爱护和珍惜这棵枇杷树,同时,也要像它一样努力生长,最终结出自己的累累硕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