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漠河车站候车的时候

时间:2022-08-31 05:54:44

在漠河车站候车的时候

我祖籍陕西,现在新疆乌鲁木齐谋生,十年有余。

由西到北,不远万里去一趟北极村找北,如同探访了一趟多年不见的远房亲戚。

――值了。

在我多年南来北往的长途旅行中,漠河车站算不上最偏最小的一个,却是最显孤独的一站。旅游淡季,到此下车的人稀稀落落。一出车站,眼前是空荡荡的一片洼地。对不起,县城在远处等你。

大城市人满为患的火车站看上去眉眼都差不多,只是规模大小气派有别罢了。城市那么大有什么了不起的,大得让人心烦意乱晕头转向而已。

漠河是中国最北的县城,也是地理位置上最北的火车站。孤立于县城之外确实让人有点不太方便,感觉好像是儿子与老子闹了矛盾而分了家在城外另立门户过日子。

一座孤零零的粉红色小楼,顶部镶了一圈海蓝色的边。酷似一个站岗的哨兵挺立在丘陵的高处。这便是漠河车站。无论你是进站还是出站都少不了上下站前那高高的台阶。真是高处不胜寒。车站通往漠河县城的路要穿过一片生长着幼林的洼地。车站旁边的平房下有几家商店、发廊和小旅馆。这是一个林海雪原深处的小火车站,也是离东北边界很近的车站。远离县城加重了它的孤独。过往的旅人待到开车前半小时花上十块钱的车费就可以从县城赶到火车站。早一些待在那里实在是没有什么好看的景象,尤其是在冰天雪地的冬春季节。也许是车站太小的缘故,到站下车时我们这一节往后的车厢竟然没有停靠在站台边上。车门到铁轨下的地面有一米多高的距离。我们只好空人先跳下去再让后面的人把行李递下来。

我还是头一次体会船到码头车到站的空旷意味。卧铺对面的小山东去年就在漠河火力发电厂干过活。他这次回老家不仅带来了新婚不久的小媳妇,还带了一个同乡伙伴。他自作主张领着我们三个人朝后面的出口走了十多米,突然发现方向不对劲。回头过来时,一同下车的旅客们早已走光了。车站工作人员讪笑着打开旁边的侧门放我们出了站。

等候在站外的包工头打开小车的后备厢,他们把随身行李和工具箱放了进去。小山东回头朝我歉意地笑了一下,车子就忽地一下开走了。20来个小时的旅行到此结束。刚刚结识的旅伴很快消失,大家彼此抛入茫茫人海。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也不会再认识。

来时披着晚霞,走时已是黄昏。高远的蓝天下悬挂着一轮落日的圆。跑了一天的太阳累坏了,它也要回家去睡觉。一弯明晃晃的上弦月勾起了旅人们归心似箭的眷恋。我像一只流浪的鸟儿飞来飞去,离群无伴。

还是一名高一学生的时候,遥远的大兴安岭林区发生了一场罕见的森林大火。中学地理教科书上的茫茫林海燃起了绵延不绝的黑红色烟火,灼痛了我青春飞扬的思绪。

我记得,当年的《中国青年报》刊登过长篇系列报道――《大兴安岭火灾纪实》。

20多年后,初春的一天,结束了北极村的游历,出租车司机老周带我来到那座白色小楼跟前时,也许是星期天的缘故吧,大兴安岭火灾纪念馆紧闭的大门上了锁。时间尚早,我坐在漠河火车站对面的小旅馆里等车的时候,翻阅着绛红色封面的《北极漠河》一书(刚在县城买来的),看到“87‘5・6’”大兴安岭火灾纪实这一历史事件时,独自一人咀嚼着8万军民奋战一个多月扑灭森林大火的惨痛记忆,烟消云散之间任凭泪水模糊了双眼。20多年过去了,窗外过火的幼林仍在缓慢生长。这里的极地气候寒冷而漫长,一年当中仅有100多天的无霜期。十年树木的说法在这里显得未免有些轻佻,高寒地区长成一棵百年老树不亚于成为一个百岁老人。

……一个匆匆过客,经不起分秒指针滴滴答答的挤兑。

开车的时间快要到了,我灭掉了烟头,倒掉杯子里剩下的茶水。离开旅馆出门时,老板娘和邻居的几个女人围坐在门厅的火炉旁打麻将。她头也不抬地朝我打了个招呼“――再来呀!兄弟”。顺势将手中的麻将牌“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喝道:“九条。”

我用两分钟不到的时间穿过马路迈上车站入口处的台阶。进门安检之后,右拐一步便是旅客稀少而显得空荡荡的小站候车室。

与乌鲁布铁有关的联想

我扭头在候车室里环视了一遍,发现这里的连椅不像其他车站那样站队式的摆放成几个长排,而是四面靠墙一字摆开。候车室中央有两根四四方方的水泥柱子。天花板上的灯光暗淡而灰黄,映衬着白墙底部刷了1米多高绿色油漆的地脚线。熟悉的旅客们三三两两簇拥在一起聊天。独自一人的旅行者低着头玩弄手机。我站在电子大屏幕前瞅着那些不停变换的列车到开信息而遐想。――漠河、塔河、加格达奇、乌鲁布铁、大杨树、大庆、齐齐哈尔,等等。其中有些城市和地名我熟悉,有些则陌生而好奇。

前两天,北去漠河的路上,一看见乌鲁布铁的站牌,便生出莫明的亲切与兴奋。这显然是一个东北少数民族居住地区。它与我寄居的西北地区乌鲁木齐是那样的亲近,像一对失散多年的恋生兄弟。哥哥流浪到了西北戈壁,长成了北天山脚下的西域名城。弟弟留守在老家东北大兴安岭林区的无名小镇。它们之间相隔遥遥万里,彼此毫无牵挂。无意间被我这个孤旅天涯的漫游者牵扯到了一起。

乌鲁木齐,一个美丽的地方。一座位于天山山脉北麓、准噶尔盆地南缘的丝绸之路重镇。古准噶尔蒙古语意为“优美的牧场”,在乌鲁木齐以外的戈壁滩上,我看见了沧海桑田的背影在徘徊。

返程的途中,又一次看到乌鲁布铁这个北国小站。明晃晃的日头下,心里陡然生出一种地老天荒的幻觉。莫不是,人到了极地边疆,血管肺腑便会清空内心芜杂的思绪,胸中盛满了异地他乡自然而然的风景。

乌鲁布铁,原名甘奎乡,1995年撤乡建镇,是内蒙古自治区呼伦贝尔市鄂伦春自治旗东南部的一个猎民乡镇。乌鲁布铁是鄂伦春语,孤山之意。乌鲁布铁镇地处大兴安岭东麓低山丘陵区,境内森林茂密,沟谷纵横,山地、丘陵、平原错落分布,属鄂伦春人定居之地。

以前只知道纵横欧亚的成吉思汗孛儿只斤氏铁木真家族崛起于呼伦贝尔草原,他的马鞭所指之处,蒙古勇士把铁骑跨过的地方刻上了铁石一般的蒙古语。乌鲁木齐只是他们驰骋疆场途中的一个宿营地而已。北去漠河之前,只知道大兴安岭那里的满族、鄂伦春族、鄂温克族和赫哲族等民族,并不知道还有一个名叫乌鲁布铁的孤山小镇。这下,我记住了你孤独而挺拔的名字。

无论是乌鲁木齐南山的哈萨克牧民,还是乌鲁布铁的鄂伦春猎民,千百年来的风雨,没有改变他们游牧骑射渔猎自如的传统生活。但愿他们在富裕的日子里不要丢失自己民族的文化本色。

乌鲁布铁――你这个乌鲁木齐的小兄弟。我就是你们之间牵线搭桥的民间信使。

乌鲁木齐――乌鲁布铁,即使把这几个单个的汉字拆解开来,乌、鲁、铁(石)气度不凡锋利坚硬;布、木、齐(整)有声有色而柔美温情。当它们在自然风雨中手拉手合拢成两个地理专用名词时,怎么看,都饱含着一股威风凛凛的气势,似乎在一张大幕的后面隐蔽着一支剽悍的骑兵。

这一对似曾相识的乌鲁兄弟,虽说都生长在了边疆之地,却都是依偎在草木茂盛的名山大川怀抱里;脚下冰天雪地的塞外履历,正好历练了它们刚柔相济的好脾性。

在这趟北国之春的旅行中,我看见好几个孩子一样可爱的火车小站――小黑山、白桦排、太阳沟……

西部铁路线上还有好些弱小而无名的车站,它们小得让人心生爱怜。比如打柴沟(甘肃天祝藏族自治县的一个小镇)、低窝铺(甘肃省玉门市的银达乡)、柳树泉(新疆哈密的一个农场)等等。这般寂静如草木的无名小站,连普快列车也很少停靠。那仅有一两分钟的停车时间刚好让某个特定的旅客下车时落个脚而已。许多旅行者根本记不住它们的名字。我只是十多年前去往三道岭矿区时在柳树泉小站上下过两次车而已。打柴沟、低窝铺、柳树泉这样的小站只是西部行者漫漫长途中的一个个渺小角色。列车一眨眼间就一晃而过。叮叮当当的列车带走了我们的身体,而思绪总是逗留在那些孤寂而忧伤的旅途小站上游离。仅从它们朴素的名字上就可以想象那里的贫穷与荒凉。这一下子勾起了我清贫苦涩的童年记忆,唤醒了乡村人从前那些干涸而饥饿的旧梦。

开始检票的当口,我看见一个老人从站前的马路上缓慢走过,他的身后跟着一条沉默的黄狗,时不时地低下头在老人的脚后跟旁嗅着,不离不弃。我鼻子一酸,仿佛看到了故乡渭北高原的父亲母亲和村里的留守老人。

其实,人与狗的命运本质上没有什么两样。不同的是生命的长短经历有别。

回到乌鲁木齐半年多了,一直保留着那两张从哈尔滨到漠河的来回车票。浅粉色的火车票下方被检票员剪了两个绿豆粒大小的缺口,一个在左、一个靠右。不同的是,去漠河时的车票是256元,回来时成了265元。仔细一瞧,去时乘坐的是上铺,回来时变成了中铺。嘿,原来9元钱的差价在这里。

更有趣的是,我在返程的列车上遇到的旅伴,是两天前乘坐同一趟火车去漠河办事的两位便衣警察。他们一老一少,一高一低,一胖一瘦。两人都是退伍军人出身,同在哈尔滨一个刑警队工作。除了吃饭睡觉,我们聊了一路的西北风东北雪。对面中铺那位头一天晚上7点多上车的中年男人也特能聊。车厢的顶灯熄灭之后,他一个人表演似的唠到了12点还意犹未尽。第二天凌晨5点,他在大杨树车站下车离去时,我们还在黎明的列车上呼呼酣睡。窗外的黑松林和白桦林在大兴安岭的薄雾中渐渐远去。我忽然间觉得火车这个钢铁巨物也挺苦挺累的,它披星戴月地穿行在残雪遍野的寒夜晨昏,把一个个男女老少运送到城镇的车站街巷,一个劲鼓励大家演绎灯红酒绿的万家灯火。驾驶着这个庞然大物东奔西跑的火车司机真不容易。我觉得应该向他们敬个礼!

列车滑过大杨树站这个淡蓝色的清晨,我想起一部苏联作家瓦西里耶夫的小说代表作――《这里的黎明静悄悄》。我打开地图时,列车拐弯了,晨雾中似乎伴着一点雨丝。

下铺那两位便衣警察带了不少好吃喝,有雪花啤酒、红星二锅头、黄花鱼罐头、哈尔滨红肠等等。日子真是美好,即使行走在寂寞的雪野长旅中,生活一样有滋有味。窗外的车轮与铁轨撞击时的叮叮当当,便是一路上忠实的旅行伴奏曲。

我打算珍藏着那两张来去漠河的火车票,它意味着我可以随时打开北极村之旅的门扉。而漠河车站候车室便是轻叩门扇时的一枚开关。

至于旅途中掠过视野的乌鲁布铁小站,我们何时再能见面,真是一个难以预料的约会了。

上一篇:小儿静脉留置针的封管探讨 下一篇:护理干预辅助临床治疗对小儿咳嗽变异型哮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