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喜欢 第10期

我看方新飞的画，完全是凭直感，与这些作品素面相对，只是喜欢，很喜欢。前年看到他画的人物系列，回来就经常想起，后来又看到平江福寿山、临湘、君山的写生作品，无论是山远始为容的福寿山扇面作品，还是逼视处修篁盈目的画作，总是让我低回再三。

去年看到方新飞在君山的一系列油画写生。在那幅杨树池塘绿荷泥屋画作前，我大吃一惊。白杨掩映荷塘，荷叶荷花上流动着柔光。平常人家的土红瓦乳白粉墙在荷塘边杂树荫里，闾里温净。画面天然拙朴，密而不呆，疏而有致，不知是自然景物的确如此，还是作者浑厚饱满收放自如的力量使然。嫩绿、鲜碧、翠绿、松绿、苍绿、墨绿，绿的盛筵，在土红与乳白、赭黑里调和丰润，轻盈又沉着，亲切又遥远。看着画，仿佛有夏风吹拂，真是好得让人忧伤。

奇怪的是它不仅让我熟悉走近，分明又让我与现实隔离，好像沉睡了很久很久，尘封的都被唤醒，属于夏天的事物都会回来，然后飘忽沉溺、欲坠不坠、飞腾超越，那感觉像唱六月的骊歌，又如静听低音长笛午夜天鹅，都是一种悲欣交集莫可奈何的东西。

“好画到了这地步，只给你看，不让你说的。”陈丹青在欣赏塞尚《冬日栗树》时这样说。我也只能这样说了。

组画《湖边的杨树林》，我喜欢那时隐时现的小路和远处如烟如雾杨树枝，深深浅浅的光影的律动，氤氲一片。湖边的杨树林最后一张和福寿山的最后一张浑沌中蕴含着原初、朴素，没有桎梏也没有拯救，是另一种灵魂的歌唱，是与前面不同类的美。

梅池山庄那幅竹林图，鹅黄淡白的叠篁万千逶迤开来，接际于薄薄铅灰的天空淡淡光亮处，宁静中似乎隐藏着什么。似乎只待山风拂过，卷过生命里所有的记忆。真想弄明白，作者是如何在这一片光影中完成画作、完成自我的，又是什么让作者如此丰盈而澄澈？洞庭湖这片土地，河西水草丰茂，东边乡里丘陵遍布，不知作者还要踏过多少山、多少水，打开多少窗，又有多少树、多少路、多少天籁幸运地被作者捕捉呢？

方新飞的人物画有一种坦然的恬静，恬静之下孕育丰富。作品画面单纯，背景大多是大把瑰丽的灰色调，或灰中有暗，或灰暗中隐约着不显眼的金红金黄，人物衣着底色以白或灰为主。面相呢，或似蹙非蹙，似笑非笑，或目光纯良悠远，更多的是闭了双眼。面部细致的笔触蕴含了一种用语言说不清的东西，每一幅都在宁静中蕴藏着深情，有一个内心的波澜，有一个可以想象的遥远。

也许是画里的她，也许是画前的我——

听到了蜜蜂香气馥郁的嗡嗡，燕子在暖和的草垛旁呢喃。

听到了一段迷离迂回的现实故事，主人公刚刚抬起沉重的头颅。

听到了内心成长的声音，如竹子拔节，长成自我，终至龙吟细细，凤尾森森。

听到了思维快乐酣畅地吱吱运行，像风筝一般飘荡到天空，见到了与平日不一样的风光。

在人物这种深度的沉思沉浸沉溺沉醉沉酣中，你感受到的不是古井冷灰断壁残垣，不是“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寂灭，人物的精、神、气分明告诉你，一切刚刚结束，一切刚刚开始，天地元气充沛，人物有强大宁静的内心和丰沛从容的精神，这叫守望，这叫潜伏，这叫自我，这叫孕育，这叫蓄势，这叫萌芽，这叫分蘖，这是一种叫风格的东西。

平日也看人物画，只是一些太时尚了的画，人物率性跋扈，却没有了内心的舒坦与骄傲，让我本能地警惕。还有一些画，庞大的叙事让我疲倦，繁杂的颠覆让我割裂。我喜欢方新飞的画，就这样，让你回归，让内心触摸辽阔，回到另一个无垠，譬如自家的园子，真实、质朴，可以栽种鲜花，可以望到天空，可以走到海边，然后，慢慢生发出一种美好一种期盼一种理想的冲动。也许是宁静而透彻的观照让作者有了这种创作，而这种创作的体验该是自私而真实、愉悦而独特的吧。德国诗人荷尔德林说：“当小树林里气息浮动/你的灵魂/你欢乐的灵魂/在寂静的心之波里摇荡/那时金色的日子将我怀抱。”

于是走进方新飞另一活动中心——726艺术沙龙，在木质样式感觉良好的桌椅边闲聊，看这些人坚起心思干活，听活泼泼的思想激越碰撞，也细细品咂墙壁上一幅幅作品，混合着茶香、壁炉里木柴香、亚麻仁油和画布以及颜料的淡淡的气味。心想，这也是一种人生吧，我们渴望而不得的。抬眼处，恰是院外梧桐香樟月。

作为一个普通的读者，我也想过作者是怎样一次次蜕变的呢？我认识方新飞已经十多年了，上课，至南方，回归，画画，726，是他的元素。且不说画画时苍苔露冷晓径风寒的艰辛，办沙龙时筹备策划费神费劲，只就这时间来说，一年一年，南方回来后，画画，教学，办艺术沙龙，几个年头又心无旁骛地掼下去了，真是豪举！在一个理想受讥、激情失落、好奇心匮乏的年代，他再次做了麦田的守望者！

而我们，需要作品，也需要这种作品后的特立独行的理念和强大绵长的精神。

只是喜欢，所以说了这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