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小糖人》:一个有关天才的现实童话

先说说这个童话的结局。2013年2月25日，根据西斯托·罗德里格兹（Sixto Rodriguez）故事原型制作的纪录长片《寻找小糖人》（Searching for Sugar Man）获得第85届奥斯卡“最佳纪录片奖”。导演兼编剧马利克·本德让劳尔（Malik Bendjelloul）并没能够请来罗德里格兹，因为这个“影片的主人公、伟大的歌手本人不想拿任何奖项”。就像他漫长的人生一样，不曾获奖，却影响一代人。

天才的两种境遇

这是一个关于才华被埋没、运气不佳、错失机会的天才的真实故事，同时也是一个关于寻找和重新发现的童话，最后又有了一个好莱坞式的结尾。

20世纪60年代末，一个创作歌手在底特律一个烟雾缭绕、名叫“下水道”的夜店演出，几个摩城唱片公司（Motown Records）的制作人看过后与他签了合约。他做了两张专辑，几乎没卖出去，之后就销声匿迹。既然如此，40年后，为什么有人觉得必须为这个默默无闻、艺名罗德里格兹（Rodriguez）的艺术家拍一部电影呢？

因为在地球另一端的南非，罗德里格兹就像“滚石”（Rolling Stones）和埃尔维斯·普莱斯利（Elvis Presley）一样受欢迎。但他从不知道自己有那么成功，也从没见过一分钱的版税，几十年来，他一直住在底特律一间破旧的房子里面，干着房屋拆迁的体力活，抚养三个女儿，日子过得紧巴巴。

关于唱片如何被带到南非，一个流传甚广的说法是：几个南非人在美国买了他的第一张专辑《冷事实》，这张专辑到达南非时，被一个女人带回家，因为她有一个酷爱摇滚的男朋友。此后三种贴有苏赛克斯（Sussex）标签和销售许可的不同专辑开始在南非流行。粗略估计，在南非种族歧视斗争最激烈的七十年代，摇滚乐成为种族意识觉醒的标志，也成为他们抵制这个国家文化控制的主要表达，《冷事实》的销量达到50万至100万张。

在七十年代，罗德里格兹对此一无所知，但南非人却很想知道罗德里格兹。直到20世纪90年代，开普敦一家唱片店老板斯蒂芬·萨格曼（Stephen Segerman）与音乐记者克雷格·巴塞洛缪-史其顿（Craig Bartholomew-Strydom）听到罗德里格兹在舞台上自杀的传闻后展开调查。当时的传闻是，他在舞台上自杀，也许是引火自焚，也许是使用了枪，各种版本不尽相同。他们制定了寻找“小糖人”计划，并通过网站发送电子邮件，要求参与志愿服务者提供更多关于罗德里格兹的信息。最终，罗德里格兹的女儿伊娃看到这封信回复说，“他还活着，没有死，在几个星期前的7月10日他刚过完70岁生日。”

这封信，几乎就是一个男孩的童年梦想——在学校里，没有人喜欢我的歌，但在另一个宇宙，我是一个超级巨星。1998年，罗德里格兹登陆南非，为热爱他的众多观众演出，直到那时，他的演艺生涯才告复苏。

寻找罗德里格兹

“这是我听说过的最了不起、最不可思议的真实故事，简直就像一个带有原型意味的童话，”《寻找小糖人》（Searching for Sugar Man）的瑞典导演马利克·本德让劳尔（Malik Bendjelloul）听到这个故事时这样说，“这是一个完美的故事。有人性的成分与音乐的角度，是一个关于复活的故事，也是一个侦探故事。”

因为奇异的环境综合因素，这也是一个不会再次发生的故事。在互联网出现之前的时代，南非实行种族隔离制度，因为本国的文化审查和国际制裁，与主流流行文化完全隔绝，他们不知道罗德里格兹隐姓埋名的痛苦遭遇。更复杂的是，歌手本人也采取尽量低调的方式谋生。

此外，本德让劳尔说，在一个更间接的层面，《寻找小糖人》也阐释了“出名”与“名声”肤浅随意的一面。这部电影指出，在我们所生活的文化之中，天才与才华有时受到埋没，就算它们能得到迟来的认可，通常也是通过机缘巧合。

34岁的本德让劳尔是阿尔及利亚医生与瑞典画家的儿子，他已经在瑞典国家电视台（SVT）工作多年，从事一种叫“眼镜蛇”的枯燥的艺术和文化表演，从未接触过像这样只会出现在《纽约客》杂志上的故事。

2006年，马利克·本德让劳尔放弃工作，开始了十六七个国家的背包旅行，包括埃塞俄比亚，中美洲和几个南美洲国家。“我发现了几个很不错的故事，就像童话一样，我深深爱上它们。以前我从来不愿意为一个故事花哪怕四个星期，但现在我愿意为一个故事花四年。虽然这四年我没有工作，没有得到任何工资。”

“我为很多拥有流行金曲的著名艺人担任过制作人，比如彼得·弗拉普顿（Peter Frampton）和杰里·李·刘易斯（Jerry Lee Lewis），但在与我合作过的人里，罗德里格兹是最有天分的。”罗德里格兹第二张专辑《来自现实》（Coming From Reality）的制作人史蒂夫·罗兰（Steve Rowland）接受电话采访时说道，“我一直不理解为什么他没有成为巨星，他像凤凰涅槃那样重新崛起，这虽然有点不可思议，但他能这样，真的让我非常非常高兴，因为他是那样谦虚的一个好人，他确实值得拥有这一切。”

《寻找小糖人》这个片名来自罗德里格兹1970年第一张专辑《冷事实》（Cold Fact）中的第一首歌，它描绘了一个毒贩子和他的客户们的绝望阴冷。他的其他歌曲也在这部影片中出现，比如《我想知道》（I Wonder）、《内城布鲁斯》（Inner City Blues）和《一首最恶心的歌》（A Most Disgusting Song），这些歌曲中提到了性与社会风俗，乃至政治、经济与种族的不平等。片中解释说，正是这些特点特别吸引全南非反对种族隔离制度与加尔文主义道德观的年轻白人。有些人甚至认为罗德里格兹启发了他们反对政府压迫的意识。

罗德里格兹发现罗德里格兹

本德让劳尔说：“南非人没有拍这个故事，是因为他们对它太熟悉了，简直是家喻户晓。”他在瑞典电视台工作时曾为埃尔顿·约翰（Elton John）、“发电站”（Kraftwerk）和比约克（Bj?rk）等明星做过节目，于是决定投身这项工作，结果拍摄过程一度和罗德里格兹本人的事业生涯一样噩运不断。

比如，让罗德里格兹来合作就是一项挑战。“他是个非常安静的人，必须强迫自己来做这件事，我觉得可能是因为工作的关系。”本德让劳尔说。一开始这位音乐家的回答是：“你已经有了那么多人，你不需要我。”

罗德里格兹（全名是希克斯托·罗德里格兹[Sixto Rodriguez]，但他只用自己的姓）曾说：“把我拍成电影这件事让我充满怀疑，我属于听觉，而不属于视觉。我是个音乐家。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弹吉他，我在自己的领域里做得还可以。”

罗德里格兹已经满70岁了，他是从父亲那里学会演奏乐器的。他的父亲是一个墨西哥移民，在底特律的汽车厂工作。音乐上，他浸淫于20世纪60年代抗议歌手的传统之中，爱听蒂姆·哈汀（Tim Hardin）、弗莱德·尼尔（Fred Neil）、汤姆·帕克斯顿（Tom Paxton）和菲尔·奥克斯（Phil Ochs）。“当然我一直都喜欢迪伦，还有巴里·麦克奎恩（Barry McGuire），就是他的《毁灭前夜》（Eve of Destruction）那一整张专辑。”

罗德里格兹的录音生涯在1972年宣告结束，因为他习惯背对观众，所以现场演出也不成功。之后他开始从事建筑工作，拆毁和翻修房子，过着清贫的生活。无论是在电影中还是在生活里，他都对自己丧失的机会和经历的困苦十分平静。

“做决定时不能犹豫不决，是的，我选择面对现实，”他说，“我是一个热爱家庭的人，所以做了这些选择。我父亲曾经说过，你必须全身心地接受它。你不能总是对那些念念不忘，这样会伤害你。辛勤劳动没什么可丢人的。”

底特律颇有波西米亚风格的“卡斯走廊”（Cass Corridor）地区，是“MC5”、伊基·波普（Iggy Pop）、《Creem》杂志和“白条纹”（White Stripes）经常出没的地方，罗德里格兹也成了这里的常客——一个瘦削、幽灵般的人物，穿着约翰尼·卡什（Johnny Cash）式的黑衣。他是个受人喜欢的怪人，去哪儿都步行，没有电话，所以南非人寻找他就更困难了。他拿过一个哲学学位，专攻逻辑学和伦理学，并且积极投身政治，甚至曾经竞选过底特律市长。

迟来的童话

如果说《寻找小糖人》中有“恶人”——这个词是该片影迷、演员亚力克·鲍德温（Alec Baldwin）在开普顿电影放映后的讨论中提出来的——那就是克莱伦斯·埃文特（Clarence Avant），发行了罗德里格兹两张专辑的精品厂牌苏赛克斯（Sussex）公司的老板。埃文特先生也是摩城唱片公司的前董事长，在片中，被问到罗德里格兹为什么在南非获得了成功却没有赚到钱时，他表现出嘲讽的态度。

“你觉得我应该为一份1970年的合同操心？”他答道，“如果你这么觉得，那的肯定是疯了。”

不过在《寻找小糖人》开始在全球斩获各大影展奖项时，81岁的埃文特先生说，现在后悔当初对着镜头说了这么轻率的话。“我和那笔金钱的去向没有关系，”他说，“我不知道南非人把钱给谁了，我也不知道是谁拥有我在海外的权利。”

被问到目前罗德里格兹的录音以及相关的歌曲发行权归谁所有，埃文特先生说：“在我这儿。”本德让劳尔先生说，直到现在，罗德里格兹“仍然没能从在南非的专辑销售中赚到钱”。但埃文特说，因为他和环球音乐公司签了协议，所以这些很快就能得到弥补，环球音乐公司的发行公司可能是音乐界规模最大的。

但是罗德里格兹的故事里还有另一位不唱歌的主人公，一位名叫斯坦芬·西格曼（Stephen Segerman） 的南非唱片店店主。他第一次听到罗德里格兹的抗议歌曲是在南非军队里服役的时候，他说，在军队里，“罗德里格兹的音乐对于我们来说，就像亨德里克斯 （Hendrix）或者‘大门’（Doors）的音乐对越战中的士兵们那样。”退伍多年后，他仍然热爱这种音乐，听说罗德里格兹在美国默默无闻，他感到非常震惊，他觉得自己应该去研究一下自己的偶像后来到底怎么了。

“我希望他在自己的国家里为人所知，尽管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西格曼在开普敦接受采访时说，那是互联网出现之前的年代里发生的事，“他那么特别，他真的很特别，所有和他有关的人都很乐意做这件事，因为他真正的听众是美国人，不是南非人或者澳大利亚人。”

“在这个故事里，快乐的结局接连发生，”西格曼先生说，他的外号自然也是“小糖人”，“这样的事本不应该发生在现实生活里。”

《寻找小糖人》由索尼经典电影公司发行，在电影节展映上大受欢迎，特别是激起了观众极其富于感情的反响，多亏了这些奖项引发的喧嚣，如今，罗德里格兹在美国的演艺事业完全复活了。他于2012年夏天开始自己的第一次全国巡演，并已预定于9月在“大卫·莱特曼深夜秀”（Late Show With Dave Letterman）中亮相。同时索尼的“传奇”（Legacy）厂牌将发行影片的原声专辑，里面收录了罗德里格兹在40多年前录制的14首歌，是经过重新缩混的版本。

那么罗德里格兹是否已经放弃了建筑的工作？“啊，你永远不会扔掉自己的工作服，”他答道，“但这件事来得就像季风一样。”

这个故事还有另外一个意外。导演本德让劳尔为了拍摄这部纪录片耗时六年，几近破产。因为制作经费紧张，他不得不用自己手中的iPhone拍摄了这部片子最后10%的内容。影片屡次获奖后的直接影响就是，一款名叫“8mm Vintage Camera”的应用大热，被许多独立音乐人在音乐视频拍摄中使用。2013年2月25日，该公司在苹果App Store中的价格虽未变，但在应用描述里则加入了有关奥斯卡奖获奖情况的信息。

资料来源：

2012年8月3日《New Yorwer》杂志出版的《Cold Facts》一文，

作者：Sasha Frere-Jones

2012年7月20日《The New Yorw Times》出版的

《A Real-Life Fairy Tale， Long in the Making and Set to Old Tunes》一文，作者：Larry Roh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