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努斯把金融变成公益工具

尤努斯的创新之处在于他把公益的理念放入金融体系。工商业特别是金融业，基本是非常功利的、非常计算成本和回报的行业。对于银行系统来说，风险是很重要的，贷款的时候要通过很多流程来控制风险，如果没抵押、担保，一般很难得到贷款。但尤努斯能把公益的理念放进去，并且把格莱珉模式做得那么大，产生那么大的影响，这是很了不起的。在尝试社会创新时，我们经常不懂得把一些原有的资源、概念重新整合起来，而尤努斯却能做到这点，把金融变成了公益的工具。

把公益和商业融合

更重要的是，他的创新不仅仅是一个理念，他厉害的地方是不但可以把公益的理念跟商业的系统融合在一起，而且有能力产生一个操作系统出来，而这个系统是可以复制的，它的规模是可以慢慢做大的。孟加拉、印度、墨西哥、中国等很多的发展中国家都在做，能够把这套系统复制，对几千万人产生巨大的影响。对很多人来讲，能有一点点的贷款，能养一头牛、买一头小羊、买些种子，已经是很不错了。全世界穷人还是很多，尤努斯能够产生那么大的力量，能帮助千千万万的人过上好的日子，我觉得已经是一个很大的贡献了。

尤努斯动员了两种“社会资本”

传统的社会福利就是政府通过再分配，把资源送给穷人，可是这种做法使得接受帮助的人处于一种非常被动的位置，最后可能会产生一种依赖的心态。现在，我们是从公民的角度去处理很多社会问题，希望通过齐心协力，实现社群的互相帮忙。一个群体的互相支持，这就是社会资本的问题。而社会资本一般有两种，一种是在社群内部的相互帮助，即内聚型(bonding)社会资本，一种是桥接型（bridging）的社会资本，就是连接外部资源的。这两种社会资本对于解决贫穷问题、社区问题都是很重要的。

上世纪90年代初，当哈佛大学的帕特南教授写《使民主运转起来》这本书的时候，才开始用社会资本概念去谈公民社会的基本功能，而尤努斯70年代已经懂了这些东西。他的整个贷款的过程要形成很多的群体。银行为了减少风险，要五个人联保，农民会挑最可信的人来一块去贷款，这样就可以减少很多贷款的行政成本。而且也不需要银行去挑最有可信的人，因为这个成本是很高的，这么小的贷款额还用那么多的行政费用是不可持续的。尤努斯就是利用社会资本减少了银行的风险，不需要自己去调查谁可信谁不可信，所以他已经是利用一种所谓社会资本的概念在贷款过程里头形成群体互相监督。而且群体还互相帮忙，因为谁不能还款的话，其他人也会帮忙去还款的。

但单单靠社区里的内部凝聚是不可能的，因为村民很穷，什么资源都没有。格莱珉银行就是一种外部的资源，你可以投资到银行，钱流到社区里头，就是我刚才讲的桥接型的社会资本。这个过程不单是贷款，尤努斯希望能够通过贷款带动社区里的人能够产生一种网络，互相帮忙，把整个社区发展起来。我觉得很多问题不单单是一个个体、一个农妇能够解决的。社区是非常分散的，每个人不参与公关事务的话，问题也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一些需要集体去解决的问题，比如水的问题，如果有更好的社会资本，人们参与到整个社区的建设的可能性就比较高了。

所以尤努斯那一套系统跟商业银行是很不同，银行是非常个体化的，就是一个银行跟一个个别客户的关系，完全是一个商业的关系。政府也是跟一个单独的个人发生关系，比如给一个穷人救济、福利金。而格莱珉一开始就是一个群体，产生公民社会、社会进步的可能性就会高了。真正的民主不单单是几年投一次票，一定是关注、参与社区，才会有真正的民主意涵的。所以社会资本是形成公民社会的基础，有了公民社会之后，人才有集体的力量去参与社会。单独的个体没有一种集体的力量，是没办法去解决公共问题，也没可能去监督政府。

“社会企业”需要清晰法律界定

尤努斯的一个核心概念是“社会企业”，这和非营利组织（NPO）是不一样的。NPO基本上是不盈利、不分红的，做事情基本是用公益的手法去做的。而现在我们说的“socialenterprise”或“socialbusiness”是新的概念，处在一个灰色的地带，处于纯粹的公益团体和商业团体的中间。

“社会企业”还是很模糊的概念，当中包括很多类型，有些偏向商业化、公司化运营，会分红，而有些偏向NPO，不会分红，所有赚的钱重新放在社会企业。但有些国家比如英国，就有一个在法律上很清楚的概念，叫做“社区利益公司”（communityinterestcompany，CIC）。如果你要做一个CIC，开始就要在章程上说明跟一般的公司为什么不同，你说你有一些公益在里头。这样就有一些好处的，举个例子，税务就有一些减免，政府在采购这个服务的时候，CIC更可能拿到政府承包的这些合同。但它在分红方面有限制。有两个标准，一个是分红不能超过盈利的30%左右。你赚了100万，不能把100万拿来全分红，你只能拿30万来分红。另外一个标准是银行利率加一个百分比之后作为上限，这两个标准哪一个低一点就拿哪个去封顶。不管有怎么样的变动，最重要的是一个概念，作为一个英国社会企业，政府给你好处，税收优惠、政府采购；但分红是受到相当之大的限制的。这就是有法律规定的，但有很多国家（包括中国香港、台湾地区）没有很具体的法律去规定什么是“社会企业”。

贷款利率其实并不高

尤努斯最大的争议可能在于他为什么会收那么高的贷款利率，很容易引起“高利贷”的质疑。其他人如果复制他的系统的话，说是为了穷人做事情，但最后有可能变成高利贷。很多国家对高利贷有很多的限制，那么这种模式的运作可能会出现很多的问题。

但用尤努斯的方法做得好的话，我觉得贷款利率也不是很高的。一方面，根据我的理解，它贷款额很低，所以它摊下来的行政费用比例就变得比较高了，如果贷款利率不收高一点，那么是不可能可持续性发展的。另外，格莱珉银行跟很多商业银行不一样，它要求每周还款，你更早地一点点去还款，造成最后你还的年利率不是很高。

另外一方面，格莱珉银行的股东很多也是穷人，虽然利率是高了，可是最后能够产生的利润也是分给穷人，所以按照尤努斯的系统去做的话，最后受益的也是穷人。因为尤努斯做事情不单单是贷款给你，他还帮助当地的人怎么连接起来，去做社区发展。反过来说，如果这些资源没有分给穷人，让他们做股东，而是一些财团在背后的话，那最后的好处归给财团，那这种模式就被扭曲了，所以我觉得政府也是需要去监督。我们需要政府、市场、社会企业三个部门齐心去合作。这些部门不平衡的话，举个例子，政府不进行监督，一个公益的机构也有可能让某些人利用，最后变成坏事也有可能的。

作者系香港中文大学社会学教授本报记者刘颂杰实习生陈冬青采访整理

众议：

尤努斯的工作“给予穷人自助的力量，远比一顿饱餐更有价值”。

—美国前总统卡特

（尤努斯的小额贷款）值得尊敬，因为它增强了人们的责任意识，并且提升了人们通过工作来改善自身生活状况的意愿。

—美国前总统比尔·克林顿

“如果你将一株植物从原产地移栽到孟加拉国这样的国家，并将它栽植到气候类似的土地上，那么，它很可能会茁壮成长。但是，如果你将它连根拔起，并将它移栽到气候寒冷的地区，比如说，费城，那么，这株植物很可能就会死掉，除非你对它倍加留意，或者培育出一种杂交新品种。”

—美国加州州立大学金融学教授和塔尔

“尤努斯的理念激发了世界各地无数的年轻人，投身社会事业中。”

—《财富》杂志评选当代12位最伟大的企业家时的评语

“尤努斯业已展示了他的卓越领导能力，不仅在孟加拉，也在其他很多国家，为了千百万的人民的利益把非凡的愿景变成了实际的行动。为没有担保的穷人贷款看起来是不可能的，但30年前，尤努斯借由格莱珉银行，把小额贷款发展成了消除贫困的无比重要的武器。”

—2006年诺贝尔奖评委会评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