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六题 第9期

意外受聘

两年前的一天，我又被一家单位拒聘了。

我顶着酷暑，拖着灌铅的腿心灰意冷地进了街头的一家小餐馆，用身上尚剩不多的钱，点了几盘凉拌小菜，要了三瓶冰镇啤酒，借酒浇愁起来。

按说，我也算是中文系的高材生了，可为什么求职却屡屡受挫？老天不公啊！

喝完了第三瓶后，突然发现对面有个穿着不俗的中年男子在全神贯注地看着我。四目相对时，他要服务生再上两瓶啤酒和几盘大菜，接着，腆着硕大的啤酒肚，一步三摇地走过来，对我说：“小兄弟，我观察你很久了。不错哇，好酒量，喝啤酒就跟喝茶似的！”我来不及问话，中年人自顾自地介绍起来：“我是附近一家机关办公室的主任。别客气，今天你放开量喝，喝多少都算我的。”

我刚准备给他倒酒，中年人用手客气地挡了挡，自嘲道：“你没看我这肚子，像七八个月的孕妇，负担啊！医生不让我喝，再喝，这肚子还会长。今天我就着饮料陪你。”说完，他艰难地站起身来，夸张地把啤酒肚拍得啪啪响，说他十几年前也是我这体型。问过我的酒龄和酒量后，中年人顿时瞪大了眼睛，惊讶道：“想不到，小伙子，还真行，我好羡慕你！”当我不动声色地喝下了第五瓶，借着酒兴拿出了各种“本本”，向他诉说了求职中所遭遇的种种不幸后，中年人一拍大腿，连声叫道：“小兄弟，高材生，善饮，难得的双料人才。我们办公室正缺个这样的干事，我马上向领导推荐你。如果面试合格，以后你的工作就是陪各位领导赴宴，代酒挡驾。留个电话，面试的时间另行通知你。”

两天后，由于主任的大力引见，我如愿地通过了“陪酒”等系列模拟面试。没想到，一次街头的邂逅“酒友”竟圆了我的求职梦，幸亏毕业前学校给我们恶补了喝酒这门“公关课”，当然还得益于父亲善饮的遗传基因。

现在我成了这家单位的专职陪酒员，名片上印就的是办公室副主任。

脑袋有病

周末。家里来了很多客人，我奉老婆大人的命令去超市买菜。

我买完东西后就坐公共汽车回家，车上人很多，好不容易我才等了个座位。我坐了两站后就到了目的地――人民广场。我站起身来准备下车，忽然看见主任也在车上，他在车门口被挤得站都站不住了，我连忙招呼他过来坐。主任奋力挤了过来，对我说：“你也在车上呀！我怎么一直没看见你呀！”说着就心安理得地坐了下来。我正准备下车，忽然转念一想：“我这哪是给主任让座？分明是做个顺水人情，主任说不准会误会我是要下车才舍得把座位让出来，我这分明是‘烧香惹菩萨’嘛！”我决定这一站不下车了。

主任显得很疲惫，估计是昨晚打了一夜的牌，他随口问我：“你到哪站下呀？”“我还早，到终点站才下呢！”我咬着牙说。“我也是到终点站。”主任说。我听了这话后悔莫及，终点站起码还有一个小时的车程，我真是自找罪受。

主任在座位上打起盹来，我扶着车扶手，被挤得东倒西歪。没过多久，老婆就打手机来催了：“你怎么还不回来，一屋子人都在等你呢！”我心想：“今天无论如何也要陪主任坐到终点站，然后再坐出租车回家。”老婆接二连三地打电话催，说我早该下车了，怎么还在车上，甚至怀疑我遇到相好的了。我不便在电话里解释，只是干着急。主任被电话吵醒了，他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地对我说：“不对呀！我记得你家住在市中心人民广场附近，你怎么到终点站下车？终点站是人民医院呀！”我万般无奈，只好说：“主任，我今天特意到人民医院这一站下车，我到人民医院看病去！”“你哪里有毛病呀？”主任追问道。“我――我脑袋出了问题，要去医院看看。”我沮丧地说。

被迫势利

同事小张约请我下班后去他家做客，可我在他家的小区里绕了几圈，也没发现“桃源居F栋”在哪儿，而小张的话还在我耳边回荡：“我家很好找，看上去最气派的那一栋。”小张认为他住的房子最气派，事实却是，这里的楼房长得都一样。

正当我四处打探时，背后突然传来尖厉的声音：“站住，干什么的！”我吓了一跳，刚一转身，就发现一位保安走了过来，打量我，审视我，带着一副严厉的表情。愣神之后，我发现保安居然是初中同学阿宾。开始，他还对我套近乎的举动高度警惕，等我说出自己的名字以及初中校名后，他才表现出跟刚才反差极大的热情，一把握住了我的双手。

我强作笑脸打趣，问他，刚才他吼我，是不是因为我贼头贼脑？他尴尬一笑，反问我会不会觉得他很势利，因为他仅仅通过穿着就认定我是“坏人”。

心照不宣地彼此一笑后，阿宾希望我原谅他的举动。阿宾说：“很多人都说我们保安是势利眼，没办法啊，都是给逼的。”势利是逼出来的？

“现在的工作不好找，这小区的保安待遇还不错，因此，当我开始上班时，我就告诫自己，要认真工作，决不让这里的业主吃亏。可事实上远不是那么回事，按规定，我们必须对每一位访客登记核查身份，可有一些人根本不把我们保安放在眼里，特别是那些有钱或有身份的人。有一次，我坚持要一位客人登记，说不了几句，他就对我动起拳头，事情闹大后你猜怎么着？因为人家有背景，结果我不但给扣了工资，写了检查，还向他道歉。这种事一多我就学乖了，有车的主我不敢盘问，穿得体面的我也不敢，任他们趾高气扬地自由进出，有什么办法呢？”阿宾向我解释着。

我静了静，指着自己的夹克说：“我穿得像小偷吗？”阿宾呵呵地笑，说：“算了吧，你的夹克也就三四十块的模样，不像小偷，可像是搞上门推销的啊，要是我们随便放人进入单元，被投诉后也要扣工资的。”

以前，当不少的人甚至用“看门狗”来贬低保安这类职业的时候，我也对保安的“势利”嗤之以鼻过，可阿宾的话却让我陷入沉思……

教唆犯

昨晚上留在单位加班，回家时路过一条街道，路边的银行早已关门了，但有一家银行的24小时服务区还开着。我忽然看见在那家银行的24小时服务区门前有一个十多岁的小男孩，双手紧紧扒着玻璃门。开始我还没搞清那男孩在干什么，后来才发现那小男孩拼命地扒着玻璃门，试图拉开。我心想：这男孩大概不知道得用银行卡才能打开这扇门吧！怎么也没个大人来教他啊！

看看周围，也没见有这男孩的家长，于是我就上前对那男孩说：“你这样是打不开门的，要用卡才能打开。”

那男孩回头看看我，然后疑惑地反问道：“要用卡才能打开？你是用卡打开的？”

我回答说：“是啊！我就是用卡打开的啊！这种门不用卡是不可能打开的。”

谁料，那小孩听了我的话，非但不感谢我，反而冲我嚷道：“你骗人，你这个骗子，你不要教小孩犯罪！电视上只有坏人才用卡开门呢！”

我望着正对我怒目而视的小男孩，真是哭笑不得又无可奈何，只得悻悻而去。等我走出老远了，回头一望，那小男孩居然还在吃力地扒着银行的玻璃门。

老马进城

经过几年奋斗，小马终于在城里小区买上了楼房。开心之余，就打电话给阿爹老马，要接他过来一起住。

老马接到电话非常高兴，说小马的工作忙，不用来接，他自己来就行了。

小马把自己的地址告诉了老马，为了怕他忘记。小马再三叮嘱说：“您下火车后叫辆出租车，告诉司机，直接到佛罗伦萨小区就行了。这是意大利一个城市的名字，很有品位的，小区全是仿造意大利的建筑风格建造的。我就住在三单元二号，到时我在大门口等您。”

过了两天，老马坐火车来了，刚出火车站，就有司机客气地问他：“老爷子，您去哪儿？”

老马一兴奋,猛然间噎住了,他念叨了一晚上的地名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半天才说:“去……对了,到所罗门小区!”

司机一踩油门说：“知道了，一会儿就到。”所罗门小区很快就到了，保安却不让老马进。老马气坏了：“我找我儿子，住在三单元二号的瘦马！”

保安很快打进电话，结果证实三单元二号的业主不叫瘦马，而且他爸爸两年前就去世了。

老马差点气晕过去，司机在一边提醒说：“是不是您记错了？不是这个小区吧？您再仔细想想。”

老马喘了口气：“对，不是所罗门，是……反正是什么罗？”

司机问：“是不是普罗旺斯？”

老马一拍大腿：“对，是四个字的！”司机又拉着老马到普罗旺斯去了，结果可想而知，又没找到小马。

好心的司机又拉着老马在城里的小区挨个转，什么恺撒帝宫、香榭丽舍、卢森堡小镇、毕加索树屋……几乎把全城的小区都快转完了，还是没找到小马。

老马急得团团转，原地转了几圈后突然一拍脑瓜说：“对了，我可以给儿子打电话呀，我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呢。”

老马就跑到公用电话处，拨打了小马的号码，电话一接通，里面传出一个阴森森的声音：“你儿子在我们手上，要他活命，准备十万赎金……”

老马吓得一下子瘫在地上，又立即跳起来拨打了110。几个警察很快就来了，听过了那个可怕的电话后，警察笑了：“老同志，那不是有人绑架，那是电话彩铃，是小青年玩的时尚。”

在警察的帮助下，老马总算找到了小马。他一肚子火，一见面就冲着小马吼：“你个兔崽子，好端端的弄个绑架的彩铃干什么？中国名的小区不住，为啥非得住外国名的，害我担惊受怕的。”

看老马真生气了，小马赶快劝说：“得，总算没走丢，好好休息一阵子，等放假的时候我带您老去欧洲散散心。”

老马一甩手说：“拉倒吧，还去欧洲？我这一上午，欧洲已经走遍了！”

人情债哟……

朋友老李找到我，说他女儿李小燕离县一中的分数线就差一分，要想进县一中，只能算扩招生，得拿钱才能上。问我认不认识县一中的校长，去说个人情让他女儿按正规生录取。

我答应了，因为老李曾帮过我的大忙，我一直欠他这个人情，这次终于可以还上了。

我虽然不认识县一中的校长，可我的同事王强认识，我就给王强打电话。王强很爽快，说三天后就给我准信。

三天后，老李先打来了电话，说女儿的通知书已经下来了，非常感谢我的帮忙。我忙说不用，接着打给王强：“强哥，谢谢你啊。”

王强说：“什么谢不谢的，自家兄弟不用客气。”我仍然客气地说：“改天我请你吃饭。”王强开玩笑地说：“吃饭倒不必了，不如今年咱单位去桂林旅游的名额你让给我算了。”

我们单位每年都组织旅游，每个科室每年有一个名额，可以带家属同去。去年是王强，今年该我去了。听说能去桂林，老婆孩子早就念叨好多日子了。

王强这个要求让我有点为难，可我又欠了他的人情，不好当面拒绝，就打着哈哈说：“这事我做不了主，等我回去问问你弟妹再说吧。”

晚上回到家，我刚跟老婆说了王强的要求，她就不高兴了：“我可是做梦都想去桂林，儿子也想去，这个名额不能让。”

“我也不想把名额给他，”我无奈地说：“这不是欠他一个人情吗？”

“欠他人情怎么了？你不会买些礼物给他，就说是老李送的，这样他就张不开嘴了。”

还是老婆的主意妙，我掏钱买了两条中华烟给王强送去了。从那以后，王强果然没有再问我旅游名额的事。

就在我暗自庆幸自己处理好了这微妙的人际关系时，老李却突然又给我打来了电话：“兄弟哟，今天我遇到一个朋友，他孩子的分数比小燕的还低几分，也上了县一中，还是正取生。”

“不可能吧？”我一下愣住了，“这是怎么回事？不会是他也找人说情了吧？”

“他什么关系也没有，找谁呀？”老李叹了口气说：“后来我一打听，你猜怎么着？县一中因为没有录够，分数线下调了几分，小燕和那个孩子正好在此之内。”

我顿时呆住了，朋友找朋友，结果没起到作用不说，自己还倒贴进去一千多块钱，我心里很不是滋味，老李的人情没还上，没还上我还得接着还。这恼人的人情债哟，我啥时候才能彻底还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