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这样被拉下水的

时间:2022-08-17 05:41:03

当王奎兴于2005年3月20日站在连云港市新浦区人民法院的被告席上时,台下旁听的同事无不为他的堕落扼腕叹息。因为他本是一个正派的人,却硬被那些药商的红包砸晕了头,拖下了水。

王奎兴很喜欢医院的工作,也很满意于自己的家庭,多少年来一直兢兢业业地工作,从没想到利用工作上的便利谋什么私利。对于医院里那些多如过江之鲫的医药代表,他也从没正眼多瞧一下,只当他们是过眼云烟。

但当他升任连云港市第一人民医院药剂科副主任时,那些过眼云烟再也不与他擦肩而过了,而是专门停留在他头上,向他喷洒甘霖。

由于他那时还只是个副主任,并不是掌握决定权的人,因此对他的“表示”就相当适度。除吃饭联络感情外,一般也就给他个千把块钱,甚至几百块钱。商人是精于算计的,他们讲究的是投入产出比,在这里,药商们把账算得非常清楚。

但精明的药商们一时间被王奎兴整糊涂了,他对这些亮晃晃的钱财,居然不肯笑纳。每次在他的办公室,那些用心良苦的药商们为了让他收下他们的一片心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争得脸比猴子屁股还红,却不能说服他收下他们的好意。

他们认为他是不好意思,更认为他是注意影响,怕给别人看见了招致议论。既然这样,他们也就为他进行了极其周到的考虑。

其中扬州一个药品经销商便如此操作:在当面向王奎兴表示被拒绝后,他再去表示时,就不忙着直通通地进去,而是先看王奎兴在不在办公室。看见他出去了,便悄悄溜进去往他抽屉里塞一个信封,然后就消失了,整个过程神不知鬼不觉,不要说第三者,连个第二者都没有。他想这样一来,王奎兴肯定会放心大胆地将他的好意如数笑纳。

但令他目瞪口呆的事情还是出现了:几天后当他回到家时,竟破天荒地收到一张汇款单,落款者正是王奎兴,汇款单上没有只字片言,只有汇款金额,而且王奎兴跟他把账算得很清楚:除扣下10元钱左右的汇费外,1000元钱基本是一分不差地全还给了他。

这就是说,王奎兴拒贿。

但那个药商可不这样想,在他的经历里,还没有一个权力人物心地这么纯洁无私,他们从来都是嫌少,从没一个嫌钱烫手。马克思说过,若是资本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资本家愿意冒杀头的危险去争取。现在这些权力人物不用吃一点苦、不用冒一点风险就能得到好处,他们有什么理由拒绝呢?那王奎兴为什么不要他的钱?按这一行的规矩,答案只有一个:他嫌少。

凭良心讲,他在每次送礼表示的过程中,的确是讲究轻重的。像王奎兴这样的是个副主任,说他是官,他却没有决定权;说他不是官,若是在讨论医院进药的过程中,他提一句反对意见,那就前功尽弃,他在那么多人身上花的钱就算白费劲。因此,王奎兴这一环还真不能忽视。而且,他现在是个副主任,将来搞好了主任的位置就是他的,能得罪得起吗?

药商想到这一节,觉得这件事还真不能忽视。既然他想与连云港市第一人民医院建立长久的友谊,就得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周到,否则百密一疏,栽在这个环节上可不合算。

于是,下次再到连云港市第一人民医院时,他又如法炮制,乘王奎兴不在办公室时,又往他的抽屉里塞了一个信封,不过这次信封里装的不是1000元了,而是2000元。

他觉得,在此盛情对待下,王副主任应该不会再在他的事情上打坝了。

但他刚到家没多久,又一张汇款单接踵而至:王奎兴扣除了汇费后,将2000元钱又退了回来。

这下这个药商被搞晕了。自出道以来,他一直都是靠这一套开路,现在王奎兴不吃这一套,他真不知道拿他如何是好了。

越是这样,药商越发紧张,越发不敢得罪他。当时,这个医院正在准备搞药品采购召投标,出不得一点点岔子,此时王奎兴不收他的人情,这不明显是不喜欢他这个人吗?不喜欢他这个人,不就是不喜欢他送去的药吗?不喜欢他的药,他这个药商还有活路吗?因此,药商整天地忧心忡忡。万般无奈之下,他请王奎兴吃饭,席间隐约告诉他,做人不要这样拘泥,他并不是只送他一个,连云港市第一人民医院上下各环节他基本都打点到了,其他人都收了,没有一个退一毛钱回来的,你为何把事情做到这一步呢?当然,本来不送他王奎兴也无所谓,王主任这样品德的人是不会无端给他使绊的。但他主要是看中王主任这人厚道,做事实在,所以说什么也不好意思把他弃之一边。这千把块钱是送给他平时吃饭、打打电话用的,纯属弟兄之间人情往来,能算什么?而且,他这送礼只是小打小敲,毛毛雨而已。据他了解,医院里买一台机器,院长就收人家回扣几十万,院长有什么事?没有,还是人人称道的好院长,不还在台上给你们做廉政报告吗?

面对这些奇谈怪论,王奎兴心乱如麻。院长也这样做,更让他不知道如何是好,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太绝情,是不是太过分?他知道一句古语: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自己这样过分讲究干净,周围的那些同事会不会因此提防自己,甚至暗中给他使绊呢?这样对自己的未来是不是也不太好?想到这里,过去的感觉消失殆尽,背上不觉出了点凉汗。

因此,当这位药商再次把信封塞到他抽屉里,并且把价码涨到3000元的时候,他再也不好意思一点情面不讲地退回去了。但收下来又不敢,从内心里讲,他不喜欢这来路不明的钱。他的家庭、他所受的教育,都使他想做个清清白白的人。但想想世人皆醉我独醒,世人皆浊我独清,那不也太不合群了吗?屈原当初不就是因为过分清爽,搞得大家都不喜欢他,才迫不得已投江自杀的吗?思考再三之后,他从3000元里小心翼翼地抽下500块来,其余2500元又物归原主。那意思很清楚:你的盛情我领了,你的教育我也领教了,但我有我的做人规则,我就收点下来,意思意思吧。

药商收到这2500元的汇款单,简直是哭笑不得。现在社会上居然还有这样迂腐得像孔老二一样的人,让他实在难以置信。这样的人竟然也当上了药剂科副主任,真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可惜了这个好位置。

不过,王奎兴毕竟收下了他500元,让他心里一阵宽慰:只要他收下,就说明他领了我一份情,今后就好说话了。而且,他今天能收下这500元钱,今后就有办法了。

此后,这位药商就不断地给王奎兴送礼,但王奎兴并没有因为收了他500元,胆量、能力和经验就得到了锻炼。相反,他依然是前怕狼后怕虎,生怕有朝一日东窗事发,对送来的钱总是再三推让,坚决不肯收。实在没办法了,他就再收下个几百一千的。后来,他荣升药剂科主任了,权力大了,这位药商给他送礼也就水涨船高,成万元地表示了。他依然不敢全额收下,还是只敢收下个几千块钱,其余原物奉还,让这位药商费了不少精神。好在做生意的人,有的是精力,更有的是耐心。每次王奎兴把钱给他打回来,他就不厌其烦地再加点码给他送去。王奎兴勉为其难地收下一点后,把大部分钱退回来,他就再加一点送过去。

这个现象让后来的检察官们迷惑不解。据他们开始时估算,王奎兴仅从这一个药商手上受贿就有几十万。但王奎兴大呼冤枉,说他从这个药商手上至多只拿过几万元。检察官疑惑地问:“可他在这不久前,一次就送你好几万啦,那怎么解释?”

王奎兴痛哭流涕地说:“哪里啊,他每次送来我都给他退回去,可他又加了一点再送回来,我有什么办法――我被他们害死了。”

他的确被这些人害死了。这些药商你送一点,我送一点,硬把原本想好好做人的王奎兴拉进了受贿的泥潭。王奎兴还有点良心,每次都不敢全部收下,只敢收下一点点,就这样也积少成多。到案发时,他已累计收受他人贿赂42.31万元。连他自己也吃惊:不得了,我竟然收了这么多钱。

尽管如此,应该说,王奎兴在这整个过程中一直保持着清醒的头脑。换句话说,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是在受贿和拒贿的边缘上痛苦地徘徊。因此,随着职务的升高,随着那些人行贿数额越来越大,与此相应的是,王奎兴的处境也越来越痛苦,受贿和拒贿的思想斗争更加激烈。

2001年,连云港市第一人民医院进了一台核磁共振机,这机器是外国生产的,后来证明是别人家淘汰的二手机器。但供应商把它作为新机子卖给医院,为此他在各部门、各环节都下了大功夫。王奎兴此时已升任药剂科主任,说话也有举足轻重的作用,因此这位商人出手就甩给他5000欧元。

到底是外国经销商,送礼方式也别具一格。他送给王奎兴一只旅行箱,王奎兴开始时还以为里面也就是一些衣服等等。那时候他胆子大了一点,这点东西倒也敢收了。但到家打开一看,里面竟有5000欧元,药剂科主任和他老婆当时就呆了。这笔礼太大了,完全超出了药剂科主任的心理承受范围。对着这天外飞来的横财,夫妇俩辗转反侧,一晚上没能睡着觉。他们也清楚地知道,表面上这是笔财富,但从另一方面看,却又是将他送进牢房、造成他们妻离子散的恶魔。而他们留恋的还是这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夫妻俩相拥而归的平淡生活,而这5000欧元将这个平静打破了。

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夫妻俩约定,还是明天一早将这钱退给他完事。作出这个决定,王奎兴才如释重负,稀里糊涂地眯了一会儿眼。

第二天一起床,他就拎着包直奔那个药商下榻的宾馆,想连包带钱一起还给他。但那位药商好像跟扬州那位药商一样,心有灵犀一点通,知道他不是那种坚定的受贿分子,不是那种敢于火中取栗、不顾一切的人。因此,他根本不给王奎兴后悔的机会,等到王奎兴赶到宾馆,早已人去屋空。

王奎兴觉得腿都软了,他把箱子拎回家后,立即给那人打电话,说要把箱子连同里面的东西一并还给他。

那人诚恳地问:“王主任,我哪儿得罪你啦?”

王奎兴连忙表示:“不不不,这不是得罪不得罪的事情,而是……”

“哎呀,王主任,什么了不起事情嘛,值得你这么大的领导这样?”

“这个这个,”王奎兴想说这数字太大,他不敢接受,又怕这话说出来被人耻笑,只好连声求他:“你无论如何要收回去。”

那边却无论如何要请他收下:“王主任,真是一点点小意思,你千万不要不给面子,你叫我回来怎么弄啊?别人要知道我送你这么点小玩意都被拒绝,那我今后还能在生意场上混吗?”

王奎兴知道跟他再说也没用,他是铁了心要把这5000欧元送给他了。但这次这个数目太大了,他无论如何也不敢收。夫妻俩面对这个退不回去的礼物,真如捧着一个烫手的山芋,两个老实厚道的知识分子整天魂不守舍,就像是怀里有个炸弹一样。

后来两人觉得他实在要送,也不妨收下,因为欧元将来搞不好还有用。干脆把这笔欧元留下来,另外还给他8万元人民币,这样两清。

于是王奎兴从家里拿出8万元,在那个人再到连云港的时候,像塞炸弹一样,硬是把这8万元给了他。

那人并不死心,或者说那人比他王奎兴更有决心。为了与连云港市第一人民医院,为了与医院里包括王奎兴在内的大大小小头脑搞好关系,他一定要王奎兴把这8万元收下来。因此,他把这8万元弄成一张银行卡,又还给王奎兴。他说几万元目标太大,弄成这样一张小卡片应该问题不大了吧。

但王奎兴实在是不敢拿这钱,拿着这卡片在手上,跟握着滚烫的烙铁的感觉是一模一样的。因此,他还是请那人把这银行卡拿走,那人总以为他是假客气,就是不拿走。

2004年9月,由于群众举报,连云港市检察机关对市第一人民医院的经济活动情况进行调查。王奎兴得知后,更是惶惶不可终日,一天打好几个电话,让那人赶紧把银行卡拿走。那人还在安慰他,给他打气:“王主任,不碍事的,我给你那张卡片时谁也没看见,他们凭什么证据来抓你?而且你尽管放宽心,我们这些人是常在道上跑的,没有诚信就一天也活不下去,因此我们最讲究信义二字。你帮我们那么多忙,我们怎么可能出卖你呢?出卖了你,我们能得到什么好处,今后谁还敢跟我们打交道?”

虽然这么信誓旦旦地说了一大通,但当检察院找到头上时,他还是交代了给王奎兴行贿的数额、时间及地点等等,直接断送了一个药剂科主任的大好前途。不仅如此,他在送那张卡片时还留了一手,一当听说王奎兴出事了,他便利用自己的存折,将这8万元取走,使免遭没收之虞。就是这样,王奎兴的受贿总额加起来也达到了几十万。好在他认罪态度还可以,新浦区法院于2005年4月25日,从轻判处其有期徒刑12年。

王奎兴不服,上诉至连云港市中级人民法院。中院审理后,于2005年7月11日作出终审判决:判处其有期徒刑10年6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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