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带走了谁的思念

阳光下一只只墨黑的蝴蝶轻盈地飞过来,陈新奔跑着,他想抓住一只……

我们都在走,没有人停留,我们都在笑,没有人说再见。当我们踏上列车的那一刻,生命便向不同的方向驶去,没有交集,也没有留恋,而那些曾经美丽的画面在手中凝固,随便朝哪个方向都可以丢得很远。

蝴蝶画

踏进第七考场,陈新迅速地找到了自己的座位,他深深地舒一口气,平稳一下上楼太急引起的喘息,开始打量起这间透着温馨的教室。

前面四方的黑板被长条形的柳叶塑料花包围着,上方张贴醒目的大红字“剖开顽石方见玉,淘尽狂沙始得金”,左右悬挂着“搏击风雨,方见彩虹”的条幅,后面墙上贴满了学生自制的五颜六色的手贴画。

他把笔轻轻地放在课桌上,这才发现桌子的主人是个很讲究整洁的人。淡雅的米黄色小花桌布细致平整地铺在桌子上,没有一丁点褶皱,看得出主人是个细心人。桌布的正中央有一只信笔涂鸦憨态可掬的小花猫,两只大眼睛慵懒迷惘地打量着一只翩翩飞舞的蝴蝶,那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无可奈何的淡淡忧郁,喵喵的叫声似乎要留住那只即将离去的蝴蝶。看得出主人很有素描功底。

也许是习惯吧,触景生情,陈新忽然萌生了题诗的冲动,他便潇洒地写下“我想知道,那只仓皇飞走的蝴蝶带走了谁的思念”。看着自己遒劲有力的笔迹,他不禁有些得意,要知道他可是全校有名的书法家,得过全市书法比赛二等奖。

书写完后,他才意识到自己黑色的笔迹落到这样素雅的桌面上是多么醒目与不协调,他掂起橡皮,可是覆水难收,写出去的字再也收不回来了。他有些内疚地扫视了一圈教室,有的考生在小声地嘀咕着什么,也有些在闭目养神。

留着吧,或许主人不会怪罪的,无意得到大书法家的真迹也许还会无比高兴呢,本人的墨宝别人求都求不到呢。他有些飘飘然了。

中午休息各回各班教室,他想,桌子主人会写个字条骂他吗?或是藏而不露的讥讽?或者拍马似的大加赞赏?他有些担心。

恐吓信

下午进场的铃声刚过,陈新第一个冲进考场,他有些惴惴不安,他第一次感觉到心跳如此急剧。

座位上静静地躺着一张便条,用橡皮压着:谁让你在我的桌子上乱画的?你以为你的字很漂亮吗?别孤芳自赏了!这是我花了两个午自习的时间才精心贴好画上去的,你得赔我一张一模一样的画着猫捉蝴蝶的桌布!我早已注意到你了,我恰好也分在这个考场,小心些,我可不是好惹的。

陈新惊愕地抬起头,慌乱地扫视了一圈教室,仿佛做了贼,被人当场抓获,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如芒在背,似乎有一双锐利的眼睛在狠狠地愠怒地瞪着自己。所有的考生都安安静静地坐在座位上,想着心事,他很奇怪,没有那双异样的眼睛。他坦然了,从娟秀的字迹上推断,桌子的主人应该是个女生,他想,“我恰好也分在这个考场”这句话一定是无可奈何的恐吓吧,他差点儿笑出声来,女生的伎俩都不过如此而已。

他有些恶作剧似的提起自己心爱的书法笔,将那张便条翻过来,龙飞凤舞地写下:“要我赔可以,不过你得把你的课桌搬到教学楼下那棵柳树下,我要亲自为你贴上。”

第二天中午休息时,陈新专门找了个靠窗的座位,一边心不在焉地翻阅着杂志,一边把余光投向那棵郁郁葱葱的垂柳,他等待着那张课桌的出现,还有那个似乎很泼辣的神秘的女孩。他还想,也许是那个女孩在吓唬自己,她根本就不会那么傻傻地把自己的课桌搬到柳树下,她会猜出他那样写只不过是故意刁难。

飞舞的柳絮轻盈地随风起伏,四处飘荡着生命的种子,挥洒成春天里蔚为壮观的风景。他想起了张晓风的那篇《敬畏生命》,想起了那句“我不能不被生命豪华的、奢侈的、不计成本的投资所感动。也许在不分昼夜的飘散之余,只有一颗种子足以成树,但造物者乐于做这样惊心动魄的壮举……”

迷迷糊糊中,他竟趴在课桌上睡着了,不知进入了谁的梦乡。

你失言了

陈新是被一阵急促的电铃声惊醒的,午休时间结束了,他睁开惺忪的睡眼,下意识地朝那棵柳树下望去。

“天哪,课桌!”他神经质地从座位上跳起来,大脑一片空白,引来同学们异样的目光,像打量外星人似的看着他。

他飞也似的向考场奔去,心突突地跳着,他想看看自己的考号和考场桌是否还在考场里,如果真被那个桌子的主人搬到柳树下,那就惨了。他得在众目睽睽下搬回那张桌子,还有怎么回答师生惊诧疑惑的问话。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考场里那张桌子还在!它静静地伫立在那里,陈新一阵狂喜,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那柳树下的那张桌子哪来的?陈新大踏步地跨坐在座位上,又一张便条赫然入目:你失言了!我可是欣赏了整整一中午的柳絮,其实,我替你想好了,你只要走到那张桌子前,就会发现桌上的题字,你只顾自己的面子与自尊,忘了别人的感受,你是自私的。

陈新的心里空落落的,有些懊丧,有些自责,他再一次抬起头,茫然地从考场里每一位女生的脸上扫过,希望能够看出些蛛丝马迹。可每一位女生都平静得似一泓波澜不兴的湖水,激不起半点涟漪。他有些后悔自己没买来桌布,没画上仓皇飞走的蝴蝶。

还是偷偷地去看看吧,看看那柳树下的桌上到底写的是什么,陈新想。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向楼下冲去。

果然有字,和便条上一样娟秀的字体:我原谅你了,请回吧。

陈新如蒙大赦般回到考场,颓然跌坐在座位上,又看到一张便条:

穿和我桌布颜色一样米黄色T恤的考生:我就在这个考场,我看到你刚刚往楼下冲了,看到桌上的字了吧,没骗你吧,但已经晚了,仓皇飞走的蝴蝶弃玫瑰而去时,总以为玫瑰还会在那里等它,殊不知玫瑰已香消玉殒、零落成泥。你在无意中伤害了一颗纯真的心。

陈新再一次仔细地审视着在场的每一位女考生,一脸的茫然。他不知道自己的试卷是怎样做完的,满脑子密密麻麻的便条,满脑子稠稠密密的“你失言了”,画面与声音交替地撞击着他的每一根神经,他有些头昏脑胀,神情恍惚。

陈新索性再把便条翻过来,郑重地写下“原谅一个无知的人吧”,可是祈求别人原谅自己什么呢?没有遵守诺言?然而承诺是自己定下的!自己设下的圈套却拴住了自己。

带走了谁的思念

他期望女孩娟秀的笔迹再次出现,求得她的谅解,给他一丁点慰藉,可是,直到考试结束,那散发着馨香的便条再也没有出现,陈新感到心里空落落的。

校园里传来高亢有力的歌声:“漫天飞舞,一片荒芜,满眼柳絮和眼泪都化作尘埃,再多的哭于事无补……”似乎是那个不知名的女孩在向他发出低低的控诉。

他也曾努力到第七考场去打听,却一无所获,好像她一下子从人间蒸发掉了。

她是故意要把他的思念带走的。

日子总是以人们不可预知的速度向前奔跑着,青春的记忆呼啸而过,我们匆匆地上车,甚至还来不及匆匆道别,就将一些残缺的碎片留在了窗外。生活如同晨昏奔流不息的河流,带走了浮华,沉淀下最深刻的瞬间的泥沙。

怀念的日子如同破旧的老火车,在时间的轨道上走走停停,陈新也会时不时地把那段往事拿出来,晾晒在自己的脑海里。

阳光下一只只墨黑的蝴蝶轻盈地飞过来,陈新奔跑着,他想抓住一只,他想知道到底是哪一只仓皇飞走的蝴蝶带走了自己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