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雪来去路

时间:2022-08-11 10:22:13

孟庆东讲述第一个故事:雪后返枝路

林场位于三省交界处,像裙边上镶着的一颗绿宝石。爸爸二十多年前被分配到这里工作,在这里完成了结婚、生子的人生大事。

我在林场里长大。在灌木丛间悠闲踱步的五色斑斓的金鸡,拖着蓬松大尾巴轻捷地跳上跳下的小松鼠,呆笨的整天笃笃敲着树干的啄木鸟……它们是我童年里不说话的玩伴。困了,幕天席地睡一觉;饿了,吃山间的野果。我是大山的野孩子,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只有一样――爸爸的拳头。

每次我闯了祸,爸爸的拳头都会像笔直的松树一样竖起,但只有那么两次真的重重地落下,一次是我5岁那年把一盒火柴掉在了林子里(后来发现是落在了学校),一次是在小学二年级,我偷偷改了要家长签字的试卷上的分数。高大魁梧的爸爸那一双铁榔头般的拳头,对我具有极大的威慑力,只要挥一挥,我立刻噤若寒蝉。父子之间的亲昵顶多就是他赞许我时一个肯定的眼神。有一个如此威严的爸爸,没办法不好好读书,小学二年级以后,我房间的墙上每年都会多出几张奖状,直到小学毕业,我考上县里最好的中学。

住校后才知道想家是什么滋味。周末放月假,我迫不及待地跳上了开往林场的汽车。

当我出现在家门口,妈妈惊喜地朝屋里喊:“老孟,儿子回来了!”妈妈连忙把我拉进屋里,摘下我身上的包,张罗热水给我洗脸烫脚,这时候爸爸才慢悠悠地从房里走出来,用火钳拨拉着火塘,添了几块柴,跟着就披上大衣出门了。回来时,手里提着牛肉、排骨、萝卜――原来我喜欢吃什么,爸爸是知道的。

几天时间转眼就过了。走的前一夜,落起了大雪,第二天醒来,外面已是白茫茫一片。爸爸披上大衣送我去赶车。一前一后,我们父子并没有多少言语,安静的路上,只听到脚步落在雪地上嘎吱作响。

到点了,路的尽头仍不见汽车的踪影,这场大雪,给本来就不好走的路添了重重障碍。风呼呼地从山口刮来,我只穿了一件薄棉袄,冷得直打哆嗦。回家时归心似箭,忘记了带羽绒服。“穿这么少!进城没几天,就学会了只要风度不要温度!”爸爸皱起眉头,想把大衣脱给我,我摆摆手。路边一户人家的窗户透出火光,我们敲开门,爸爸认识主人,说明来意后,主人让我们进屋暖和暖和,爸爸把我送进了屋,他担心错过了汽车,转身,又伫立在路口。

屋里很温暖,火塘里的柴安静地燃烧着,偶尔噼啪一声,腾起几颗火星。我不断扭头朝窗外看去。冰天雪地里,爸爸高大的背影显得渺小而孤独。雪后的天是最冷的,风像刀子,爸爸裹紧大衣,不时地跺脚,来同走动着。

两个多小时后,鼻子冻得通红的爸爸敲门了,“车来了,赶紧拿上包出来!”

在车的后面,我找到一个座位坐下。窗玻璃上一片模糊,我抹汗一片水蒸汽,朝爸爸挥手,让他赶紧回家。爸爸忽然冲我笑了一下,依然站在原地看我。车开动了,爸爸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到变成一个黑点,最后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再见,亲爱的爸爸。”我默默地在心里说。

钟烁讲述第二个故事:雨中回家路

又到周末。下午,教室窗外的山顶就罩上了浓雾,像戴上了一顶草帽。我知道,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放学后,宿舍很快就变得空荡荡的。阴沉的天空、想家的心境催促着回家的脚步,室友们一个个欢欣雀跃地离开了,而我还在犹豫。家离学校十几里。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用双脚丈量需要一个来小时,坐车来回要四块钱。

娘孤零零一个人在家。自从五年前父亲去世,就只剩下我和娘相依为命。娘心强,一点也不比旁人家差,养子两头猪、一群鸡,还照料着几亩地。我这一住校,她没了帮手更加辛苦,我能想象出她像陀螺一样不停旋转,从地里转到家里,割猪草煮猪食、担水劈柴、施肥锄地……天不亮就得起床,一直要忙到天黑,中间连口热饭都可能吃不上。

回家,能陪孤单的母亲说说话儿,给水缸担满水,劈好下一周要烧的柴。不回,省下的车赞够维持我两天的住校生活。回与不回在我脑子里拔河,有个声音跑出来:回,走回去,岂不两全齐美?还没出校门,豆子大的雨点就铺天盖地往下掉。下班的人们抱头在屋檐下东躲,街面上流淌着一条雨水汇成的小河,汽车疾驰而过,车轮飞速旋出一道水幕,路旁撑伞的行人远远躲闪在街边走。我的灰伞顶着风雨,坚定地朝前移动。

快出城了,这条环城公路上车辆稀少,更没有什么人,我急行的步子在路面上的刀、河踏出一朵朵浪花。雨,丝毫没有变小的意思。“笛……”汽车的笛声从身后传来,我犹豫了:“雨这么大,还是坐车回去吧,就这一次!”我在心里默默地劝说自己。车子越来越近,当车子驶近,我的手却像是有千万吨重的大石头拽着,怎么也抬不起来。

车从面前开过了,我把裤腿收进袜子里,准备打一场“硬仗”。出城后的路一下雨就泥泞不堪,它会扒拉下路人的鞋子,拽住你的步子,等着看你气恼,看你光着脚跳回去捡鞋的狼狈样。

深一脚浅一脚,步子在泥汤里像插秧。鞋子外面糊着一层稀泥,里面灌满了泥浆,沉甸甸的。裤腿打湿了,紧紧贴在小腿上,风一吹,冰冷冰冷。前面的路,模糊在雨点拉起的幕布里,看不清尽头。我心里却有一幅温暖的画面:娘站在门前,望着路口,等待我回家。要是天气好,这时候我早该到家了。娘该担心了吧。

天越来越黑,掉进了一个深不可测的无底洞。我的步子变得机械,却没有放慢速度……

看到那间熟悉的青瓦小屋了。屋外墙壁上的灯亮着,那一定是娘为我打开的,像一朵开在黑夜里的南瓜花,散发着微弱而温暖的光芒。我几步到了门前,轻轻敲了几下门,娘披着外衣开了门,看到全身湿透的我,愣了一下,把我拉进了屋:“快,进屋!”

等我洗完换好衣服,桌上,已经摆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头一挨娘为我铺好的床,我很快就睡着了。我并不知道,娘为我洗布鞋时,她的视线在鞋上停留了很久,也不知道那一夜,娘在床上辗转难眠。

第三天,娘将我送出门,不住地叮嘱:“路上小心点!回去用心学习。”

“嗯,我会的。”我摆手让母亲回去,想说让母亲注意休息,却没有说出口。

“嗯……”娘几次欲言又止,我扭头看她:“还有什么事?”“没事,就不要总回来了,你那双新布鞋又破了。”娘用颤抖的声音补充道。尽管声音很小,但我还是听得清清楚楚,毫无准备的我眼睛模糊了,我没有回头,而是迈着更加坚定的步伐向前走着。

下一个周末,有一个光着脚的少年奔跑在回家的路上。

(整理:王 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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