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滴石穿的呼吸

1.

在看过“保护月”大多数根本不值得保护，相反，应该直接拉出去枪毙的电影之后，我开始重新期待《白鹿原》的上映。如果不出意外，上映日期是9月13日。迫切想知道，人们会怎样看待王全安这部新作。会有捧杀吧，会有嘲笑，会有南辕北辙的争执，但最多的，还是会选择沉默。无论如何，这是长久以来，一部难得让我感到中国电影“尚有余力”的作品——原来，历史的余温，真的可以通过电影，颗粒归仓。

在谈到《白鹿原》和《霸王别姬》、《活着》的关系时，王全安话说地含蓄，“在中国范围内，我认为《霸王别姬》是做得最饱满的（注：指的是戏剧性），虽然后半截剧作可能不是那么平稳。《活着》跟《霸王别姬》还不完全一样，比《霸王别姬》更单一点儿，它不带有剧作上的复杂度、人物的华丽气质。《白鹿原》至少讲述的时候比过去更平静了，没有过多去干预，这可能是种变化。这是由审美的道德决定的。”最后这句话，呆板、平稳却很有杀伤力，有些人听到会很不舒服吧。

在说到早期创作心态的改变时，王全安说起《惊蛰》，“原来我一直是批判式的，想要指教生活。我拍他（她），我关心他（她），揭示一种东西，其实是在否定它，觉得他（她）活着有问题。很多批判电影都是这样，非常压抑。认为人物是有问题的，我导演没问题，导演总是清醒的。”他对自己的这层反省，搬到陈凯歌身上，会很有喜感吧。

凯歌大师正是一贯绷着脸“指教生活”、“总是清醒”的导演，一而再、再而三、三而四五六，但这一次，他竟允许自己不顾威仪，俯就黎民，真叫人唏嘘。是的，我不服气，因为我真心觉的傲慢才是他最大的财富。他怎么可以不傲慢呢？我太失望了。

《搜索》拍得溜光水滑，高圆圆也漂亮，在这顺溜和好看里，大师暴露了他内在的孱弱，让人心惊肉跳。也许有一天，王全安也会变得孱弱，但至少现在，他脚踏实地、气沉丹田。曾经以为，凯歌大师说“我要搞搞现实主义”，真的是要高屋建瓴、给咱来个醍醐灌顶，没想到，他说“现实”的时候，其实是在卖萌。巴掌举得老高，打下来却谁也不疼，即便这样，他还要揉啊揉啊揉啊揉，揉到每个观众都舒坦了为止。我就快要哭了。究竟是什么把大师吓成这样？挨骂，到底还是有快意的，甚至因为挨骂而暂时丧失了斗志，也有价值，但不敢挨骂，真是血淋淋的浓黑的悲哀。

王全安下部作品是《杜月笙》，他自己是这样评价这部未来电影的，“如果说《白鹿原》是外部世界对整个影响的间接体现，在外滩，就是个直接的短兵相接。《杜月笙》是《白鹿原》的外化，它更有色彩、更有趣，能让我获得另外一种自由。也许这次，我们能比《白鹿原》走的更远，我们可以更多地躺在戏剧的里头。”我但愿他不是在吹牛逼，我更但愿《杜月笙》能早一天拍出来，到那个时候，也许凯歌大师会重拾他的傲气，真正给我们一记现实的重拳。

2.

有人问我“中国编剧和好莱坞编剧的最大差距在哪儿？”真心觉得，这事儿跟我没一毛钱关系。驴肉火烧和汉堡之间，需要有关系吗？

至于编剧工作，我喜欢两种。第一个，是作家和导演合作，比如雷蒙德·钱德勒和比利·怀德，或者纳博科夫和库布里克，尽管他们之间最后都到了几乎无法共事地步，但整个过程，天雷勾动地火，相当刺激。第二种，是编剧和导演有默契，能保持长期稳定的合作又不丧失新鲜感，比如朱天文和侯孝贤、韦家辉和杜琪峰、吉勒莫·阿里加和亚利桑德罗·冈萨雷斯·伊纳里多……诺兰兄弟，我看也算这种。当然，完美组合可遇不可求，多数编剧没有这种好运气，他们和导演的合作，从“正儿八经谈恋爱”到“稀里糊涂”，什么奇怪招式都有。所以，真正的好合作，确实需要旗鼓相当、彼此信赖还有忠诚，如同有品质的婚姻。

在这个伟大的“保护月”里，我最讨厌的一个电影，是《四大名捕》。导演陈嘉上可是拍过《野兽刑警》的（这一点现在很值得怀疑），对剧本的要求竟低到这种程度，真让人欲哭无泪——据说票房不错，欲哭再度无泪。这个示范效应很可怕，他等于告诉年轻人，当你牛逼了，做事情可以差不多就行，因为到那时候，“差不多”并不妨碍挣钱。《四大名捕》，如果肯将剧本耐心揣摩、精心编织，也许真可以拍成很棒的系列，死就死在急功近利上，可惜的很。急功近利，以至无视常识，就是我们和好莱坞之间最大的差距。对观众来说，还行和烂，真是“差不多”的，但实际上，那是橄榄油和地沟油的差别，是牛奶和蒙牛牛奶的差别。

谁都知道，电影是不会死的，我们都死光了丫一定还活着，但今天，我们把电影当什么，决定了它的未来。便便就是便便，不会因为你拉在电影院里，就真的变成了感动。

3.

《大武当》、《十二星座离奇事件》、《热血街头》、《笔仙》、《绝色武器》……华语电影的上映片单，几乎同时也是一份阵亡名单。实际上，保护月真正保护的不是电影，是我们的钱包。感谢政府。

国产电影的“去现实化”和它骨子里作为生意的现实劲儿、媚态，真是一路奔向腐朽，曾经的梦想缔造者们，正在变成他们自己的敌人……看到一则新闻（更像是段子）：“昨天，广东惠州最高气温达到35℃。上午10点左右，两名女士因为一人不小心将雪糕擦到另一人身上，在大街上争吵了一个半小时。最后其中一个因中暑头晕倒地，被送进了医院。目睹了整个事件的刘先生称，‘我活了42年，她们两个是我见过最无聊的人’。”天然是个微小说，可以叫《世界上最无聊的三个人》。好吧，现在的中国电影，就是那两位可爱的女士，而我们，可能都是刘先生。

谢天谢地，临截稿最后一天，看了《人山人海》和《神探亨特张》，总算是给“丢人现眼的保护月”扳回一城。《人山人海》的“黑”和《神探亨特张》的“灰”，是中国电影最好的底色，看完这两个电影，再回想《搜索》，又想为凯歌大师哭。在《神探亨特张》里，有周云蓬一首歌《沉默如迷的呼吸》，歌写得好，你该到电影院里去听一听。时代的喧嚣和沉默，都是个迷。

《沉默如迷的呼吸》

千钧一发的呼吸

水滴石穿的呼吸

蒸汽机粗重的呼吸

玻璃切割玻璃的呼吸

鱼死网破的呼吸

火焰痉挛的呼吸

刀尖上跳舞的呼吸

彗星般消逝的呼吸

沉默如鱼的呼吸

沉默如石的呼吸

沉默如睡的呼吸

沉默如谜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