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满大地的灯盏

时间:2022-08-11 12:22:43

银杏

我不再熟悉那种语言。

它的寂静迟缓上升,

而撕碎的夜晚般的叶子

却在坠落。这些生命的其余部分

比灰尘还轻,仅仅用小草的手掌

就能轻轻托住。

汁液和空气一样干燥,

从稀疏枝条的伤口处

艰难分泌、结晶的

金黄的形状,

为冬天创造铺满大地的灯盏。

我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这种悲哀

或者疼痛。思考也在夜里

增加我的白发。

它在其他树木重重遮蔽的深处

孤独生长着,

在时间之外,

比地心里的岩石还孤独。

街道

街道拉开时间的抽匣。

那些熟悉的快速或者缓慢的事物。

我每天都在老式相机

凹进去的镜头里行走。

从这一头,缓缓迈向

另外一个这一头。

你是我无法到达的另一头。

许多门,在下午光景

如同曾经有许多刻过名字的人。

公交汽车从它们面前呼啸着

穿过铅笔般拥挤的影子。

电话亭在灰尘里沉思。

雨水刷亮的玻璃收回一些脸孔。

我憎恨岁月正把我变成另一个人。

当我转身,

父亲也从我的身体里

向外张望,让我的眼睛与旁边

一株杨树的冠顶一样混浊而苍老。

河流

我遇到的最安分的河流

也不如眼前这床一般安静的河流。

它在绳索似缠绕的沟底,

在黑暗里打着结的

被叫做坝子的小块平地旁边

收拣着翠柏白天掉下去的影子。

乌木和石头保持着向北俯冲的姿势。

但许多事物已经厌倦了流动。

就像我曾经也有那么多的抱怨。

有人在细雨里骑着驴子

穿过剑门。关口墙上

比泡桐树叶子还繁密的文字

已经变成半空里的星斗。

而乘车而过的人看不见。

我向最靠近它的地方走去。

如同我们都在梦里

探着脚尖行走

被同一片沙砾弄湿鞋底,

被一阵冷风撞个满怀。

月华是另一个故事。山谷里的雨水

把木头梯坎打磨得泛出磷火一样的光。

镇子显得比夜色更深。

对酌的人已经不见了……对面无人。

仿佛你的一生也曾在一条河流上睡着,

在你的身体里睡着。

春游罗江八卦谷

我认不出这山谷的模样,

它被山路和时光弯曲成蜗牛的形状,

古代文字里迷途的一段。它的腹腔

满是海洋时代的砾岩

深藏着的鱼和龙的化石,

如同,我们有着磷光的另一世。

月亮从镇子后面的矮山上升起的时候,

谷底的夜里也会有一些幽亮,

让野樱桃、野李子和红草莓

在回去的路上

绕开昔年落下的枯叶和枝瓣。

长脚蚊在洞口的蛛网上蜕下外皮。

蜀国的驿道盖上玻璃。

新绿的寄生植物爬满赭色的巨石。

夕阳正从右边下降,

山里的影子比实在的物体更多。

我认不出自己

即将进入的生命的第三十九年。

走在前面的人

越来越安静,像停顿很久才发出来的回声。

春分

“春分者,阴阳相半也,故昼夜均而寒暑平。”

入夜,空气降下来的温度

宛如一排排不整齐的小牙齿,

啮咬着春天委下去的腰肢、小臂和脚趾,

一些事物、一些隐匿的时辰

就这样蜕下了又一层皮毛。

那些脊背上长着斑纹的飞虫

在没入油菜丛的梨花瓣里

找到了前世。

堤上的笆茅须子盛开如一年疯长的青丝,

矢车菊,黄荆果,嘴唇般颤动的蓓蕾,

如同我幸福的哭泣。

麻雀在梦里轻吟,

无家可归的狗嚼着街边的垃圾,

野菌子支楞着耳朵,

马路边的桉树和城中的梧桐,

一条星星的河在我们骨节的渡口间航行……

我能够记住的这些

悄悄伸出嫩芽的物件。

雨水的消息已经在路上,

像我甜蜜的惆怅一样细软,

细软得绵绵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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