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庄子》一书对孔子形象的改塑

时间:2022-08-10 10:58:54

试析《庄子》一书对孔子形象的改塑

摘要:《庄子一书虽为道家经典著作,但其中关于儒家及其代表人物孔子的记述却占了相当大的篇幅。作为儒学宗师的孔子在庄文中的形象颇为复杂:一方面他是道家批判的对象,另一方面他又俨然成为道家理论的宣扬者。本文试从把握《论语》中的孔子形象入手,来分析探讨庄文对孔子形象改塑的具体表现及成因。

关键词:《庄子》;孔子形象;改塑;成因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3-949X(2007)-12-0052-02

作为儒家学派的创始人,孔子这一个体形象早已频繁的出现在《论语》、《墨子》、《孟子》、《庄子》、《荀子》、《韩非子》等先秦诸子的著作中,并在历史的长河中得到不断的发展和改造。然而,不论是先秦诸子还是在后世的文学创作中孔子的形象均与历史原形有了或多或少的出入。以“晚周诸子之作,莫能先也”的《庄子》一书为代表,该书三十三篇中有二十二篇、约五十个章节不同程度的提到孔子,但在不同的篇章中孔子的性格形象大相径庭,甚至在同一篇章中也会截然不同。庄文对“孔子”形象的改塑,不但表明了庄子或明或暗的思想倾向,而且也给后学者们提供了广阔的思索和探索空间,本文拟就对此作一点分析和探讨以求更好的把握孔子形象以及儒道两大学说的异同。

《论语・述而》称:“子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孟子・万章下》说:“孔子,圣之时者也。孔子之谓集大成。”而太史公在《史记・孔子世家》中则表示:“自天子王侯,中国言《六艺》者折中于夫子,可谓至圣矣!”细读《论语》一书,我们在感受它思想博大精深的同时,也为儒学宗师孔子的人格魅力所折服,而孔子“至圣”地位的最终确立也正得益于后世孟子、司马迁等人的尊崇。

诚如孟子所言“圣人,人伦之至也”。孔子之于“圣人”,他是儒家学者的人格基准和道德典范。首先,他是一位孜孜不倦的学者,《史记・孔子世家》记载:“孔子以诗书礼乐教,弟子盖三千焉,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孔子“入太庙,每事问”,且无“常师”,并提出“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的正确学习态度;并充分肯定了自己的好学精神:“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

其次,作为一名知人论世的智者,孔子认为对于一个人的评价要“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同时《论语・季氏》篇记载,孔子在考察人的一生行事之后提出:“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这些忠告现已成为警世名言。

再次,儒家讲求积极入世,注重“德”、“仁”,因此作为儒学宗师的孔子也就免不了还是一位兼善天下的仁者。儒家的中心学说是“仁”,《论语・颜渊》:“樊迟问仁。子曰 :‘爱人。’”《论语・雍也》曰:“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甚至在《论语・卫灵公》中表示“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这与后学孟子“舍生取义”的思想正相对照。正因为如此,杨伯峻才说:“在春秋时代,除郑国子产等几位世卿有心救世外,本人原在下层地位,而有心救世的,像战国时许多人物一般,或许不见得没有,但却没有一人能和孔子相比,这从所有流传下来的历史资料可以肯定。”

为了更好的理解孔子形象,以上撮取《论语》一书所折射出的孔子人格魅力的几个方面,以此为基础我们再来分析《庄子》一书对孔子形象的改塑及其表现、成因。

比照《论语》中的孔子原型,《庄子》一书对孔子形象的改造大致可分为两类:第一类,作为儒家思想的代表人物,在儒道学说的客观冲突中,孔子在书中成为屡遭嘲弄或批判的对象。正如《庄子・大宗师》中孔子令子贡吊子桑户时所说“彼,游方之外者也;而丘,游方之内者也。外内不相及”,既然儒、道“不相及”,那么,在道家的经典著作《庄子》里,孔子受到批判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了。首先,《论语》中那个孜孜不倦的学者在庄文中成为长梧子、叔山无趾、子桑户、老聃、太公任、温伯雪子、老莱子、渔父等人的陪衬,以庄文中多篇记述过的孔子求教于老聃的情形为例,在向道家始祖老莱子问道时,孔圣人处处显得拘谨慎微,时时不忘自薄自卑。如《天地》篇载:孔子问圣人之道,老聃对其直呼其名,俨然以师长口吻向其说道。《外物》篇则借老莱子之口教训孔子曰:“丘!去汝躬矜与汝容知,斯为君子矣。”孔子闻后,“揖而退,蹙然改容”。诸种情态活脱似个卑薄的弟子在严师面前受教,根本不象两大学派的创始人在平等地交流思想。

同时,《庄子》将儒家的积极入世注解为孔子个人对名利的忘我追求。逐名,表现为他常将自己扮]成“君子”、“圣人”、“至人”;求利,则因他凡事都讲究功利成效。如在《德充符》篇中借无趾之口批判孔子敝于形而不知德,徒“以诡幻怪之名闻,不知至人之以是为己桎梏”。对于孔子一生所致力的“仁义”、“德行”等教化工作,庄文也从道家的自然无为、物有常性出发予以驳斥和批判。在《天道》篇中听闻孔子的“仁义之情”即“中心物恺,兼爱无私”,老聃毫不客气的感叹:“意,夫子乱人之性也。”《天运》篇则借师金之口讥讽孔子的仁义主张是“取先王已陈刍狗”,是“丑人效颦”之举。《渔父》篇中以孔子见渔父时一连四次的“再拜而起”,刻画了他拘礼泥俗、循规蹈矩的造作情态。

第二类,《庄子》一书在不遗余力地批驳孔子身上的儒学特质的同时,又笔锋一转,企图将其从儒家拉至道家并最终使其成为一个诚服于道、顿悟前非的得道者。如:《人间世》篇,孔子与颜回谈论“心斋”,孔子告诉叶公子高作为人臣,当需要做一些不得已之事时应如何保全自己;还有《大宗师》中孔子与颜回谈“坐忘”;《秋水》篇孔子论“命”与“时”;《达生》篇孔子论“用志不分,乃凝于神”及“外重者内拙”;《外物》篇论“知有所困,神有所不及”;《让王》篇孔子论“穷通”等等。这样一来,庄文中的孔子就常以道家人物的身份宣扬道家的玄言妙理,庄子的一些重要思想观点有时恰是通过书中的孔子或与其弟子们的对话而表达出来的。与前述追逐名利的形象迥异,在《山木》篇中孔子被描写成一个抛弃功名、弃世归隐的得道者:孔子被困于陈蔡之间,几近于亡,大公任去慰问他,说了一番无功无名的道理,孔子听后忽然醒悟,赞道:“善哉!”遂“辞其交游,去其弟子,逃于大泽;衣裘褐,食杼栗,入兽不乱群,人鸟不乱行。”这里的孔子已不是我们所熟知的那个积极入世的儒者,他变身为一个遁入山野的隐者,达到了超凡脱俗的道家境界。

如果说,《孟子》等儒学经典将孔子不自觉的“圣化”,“言为士则,行为世范”;那么《庄子》则本着“以天下为沉浊,不可与庄语”的创作精神,以“为我所用”为创作原则,应用“以卮言为曼衍,以重言为真,以寓言为广”的创作手法,对孔子形象作了一番“寓言化”的处理:一方面将孔子作为儒家的代表人物进行无情的驳斥和鞭挞以贬抑儒学,另一方面又借由孔子的自我悔悟、改宗于道以求褒扬道学。这不仅让我们思考:这一“寓言化”的改造到底是偶然抑或是个必然?如仅是偶然,是什么机缘;若为必然,又有何深意?

应该说,《庄子》对孔子进行改塑是出于特定历史时期儒、道两家学派斗争的需要,其目的在于借助贬抑折损孔子的原生形貌来消解其所具有的神圣光环,淡化儒家学派在当时的影响,以此来抬高道家学派,宣扬道家的思想观念。

当然,孔子思想与道家理论之间的分歧对立亦是其被作为攻击目标的一个重要原因。首先在人性论上,道家认为人乃自然之一物,所谓“素朴而民性得矣”(《庄子・马蹄》),它表现出一种自然主义的朴素性;而被儒家视为人性本质的“仁义礼智”在道家看来恰恰是最大的“后天之伪”。道德之伪与自然之性的对立,决定了道家必然要极力反对儒家的人性道德说以维护自已的人性自然说;也正缘于此,庄文借老聃之口将孔子的“仁义”说斥为“乱人之性”的“卮言”(《庄子・天道》);又借师金之口讥讽孔子的仁义主张是“先王已陈刍狗”(《庄子・天运》)。其次在人生观上,与儒家主张积极人世不同,道家以孤傲的心态立足于世--既立身于世而又不能容世。《老子》第二十章曰:“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庄生则“宁生而曳尾于涂中”(《庄子・秋水》),亦不受楚王千金之聘。当奉傲世主义为处世原则的道家在庄文中以成见之心去度儒家之意时,就难免曲解孔子忧国忧民、以天下为己任的入世行为即是为了求名求利,故对其“博学以拟圣,於于以盖众,独弦哀歌以卖名声于天下”的指责也就顺理成章。

如果说,儒道两大学说在时代背景、阶级利益以及思想观念等多方面的矛盾冲突引发了庄文作者对孔子的无情嘲弄与批判;那么我们又如何理解庄文为何又将孔子塑造为一名道学追随者,并一再的借其之言论来宣扬本学派的观念呢?除去将他塑造成道家学说的追随者可以无形中抬高自己的理论、给道家壮大声势的主观动机之外,事实上孔子思想中也确有隐退的因子。之前提到《论语》中的孔子有乐天知命的一面,他曾极力赞叹过泰伯、伯夷、叔齐等人的让位逃隐行为,在高度评价他们人格精神的同时对隐士和隐逸思想也有所认同,甚至还流露过出世的念头,这些与隐士相同或相通的思想客观上也给了庄文借题发挥的蓝本。

最后要指出的是,虽然《庄子》中孔子二重形象的对立,其实质是作者企图通过讥讽、否定到改造、重塑的逻辑进程从而实现其抑儒扬道的目的,但恰恰就是在这种矛盾冲突中加深了我们对孔子形象的理解。正如北宋苏轼在《庄子祠堂记》中所言“以为庄子,盖助孔子者”。亦如北宋王安石在其《庄周・上》中所说:“后之读《庄子》者,善其为书之心,非其为书之说,则可谓善读矣。”

参考文献:

[1] 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M].中华书局,1983.

[2] 杨伯峻.论语译注[M].中华书局,1980.

[3] 杨伯峻.孟子译注[M].中华书局,1960.

[4] 张岩.孔子形象详析[J].辽宁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3年31卷第6期.

[5] 霍松林、霍建波.论《孟子》、《庄子》中的孔子形象[J].兰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4年32卷第4期.

上一篇:试论安部公房小说的日本特色 下一篇:浅议网络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