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地铁有个约会

周末的午后，人头攒动的地铁站里显得格外浮躁喧闹。我躲在人流深处，斜倚在大厅的柱子上，目光散漫而空洞。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已经两年了，却仍旧在最底层苦苦挣扎，内心的烦躁苦恼可想而知。

地铁缓缓打开车门，汹涌的人浪很快就把地铁塞满。百无聊赖的我从兜里翻出一枚硬币，上抛，接住，再上抛，再接住……忽然手心一滑，那枚硬币从我湿润的手掌里滚落而出。我连忙跑上去追，硬币捉弄我似的绕了几个弯才在一只白皙纤瘦的手掌里停了下来。

我抬起头，在接下来的刹那看得我目瞪口呆。一个纤细靓丽的女子，一袭洁白的衣衫，一个我再熟悉不过的笑容。地铁呼啸着从她身后开过，她一边轻轻按下随风飘荡的裙子，一边微笑着捏着硬币看着我，她身后留下地铁淡淡的幻影，一切都显得如此美丽而不真实，就像我们今天的重逢一样……

正在床上闷头复习考研资料的小龙被我狠狠地掐住了脖子。他猛地翻下身来，将我摁到在床上。“你小子又发什么神经，不是又被公司解雇了吧？”小龙没好气地问道。“你猜我今天遇到谁啦？”我眨着眼睛说道。“不会又是被哪个出没在城市角落里的千年狐狸迷住了吧？”小龙坏笑着说道。“我遇到肖依婷了，就是我和你说过的小时侯天天跟着我的那个小妹妹。”说着，我从床上跳起来，开始在小龙的衣柜里翻动着。“你小子又要干吗？”我把他最好的衣服翻了出来，飞快地穿在身上，跑了出去。“我和她今晚在地下铁有个约会。”说完，我小耗子一样哧溜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来到地铁站的时候，坐车的人已经很少了。我焦急地看着表，来回走动着。突然，一双冰凉的小手伸进了我的外套里，我猛地向上跳起来。我用脚趾都能想到，能和我这样打招呼的是谁。她一脸顽皮地看着我，小手还在半空中没收回来。我跑过去，不停地挠痒，她大笑着求饶，蜷缩着身体向后直退，就像10年前一样。

“对不起，我又来晚了。”她嘟着小嘴说道。“没什么，我也才等了一会儿而已。”说着，我轻轻牵起她的手，向地铁出口去走去。这双手曾经丢失过，所以这一次我牢牢地把她握在掌心里，紧紧地握着。

我们手牵着手，头偎着头在灯光绚烂的街头缓缓前行，一边走着一边诉说离别后的种种遭遇。她告诉我自从14岁那年跟着离婚后的母亲到另一个城市之后，她就不再上学了。开始四处打工，后来就漂泊到了这里，在城市的另一个角落里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我怜惜地握着她的双手，看着掌心里浅浅的伤痕，心里莫名地疼起来。我本能地抱住她，在她耳边喃喃地说着：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吃苦了。她软软地靠在我的怀里，轻声呢喃：我知道，这世上你始终对我最好，所以我不停地寻找着你。

那一刻，繁华街头，我们十指相扣。

从那之后，我们的约会常常在午夜开始。因为白天我们都要为生存拼搏，只有在夜色沉沉的时候，我们才可能享受这甜蜜的时光。她还像小时候一样，总是迟到，每次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对不起，我又来晚了。”

夏去秋来，时光在快乐中飞速流逝。我们重逢已经几个月了，这个城市的冬天也缓缓露出了端倪。

夜深了，我们坐在大厦的天台上，彼此依偎着欣赏着城市的夜景。“还记得我走的那天吗？你在车后面不停地跑，不停地摔倒，然后顾不得疼，又接着再跑，我在车里都不能再看下去了，躲在角落里哭得一塌糊涂。”我微笑着没有回答。我又怎么能忘记那一天的情景呢？从她出生开始，她的父母就不停地争吵打闹，经常看见她一个人坐在台阶上哭，善良的奶奶看不下去了，就常常把她领进我们的屋子里，所以她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和我一起度过的。我比她大几个月，所以她一直叫我小哥哥。那时候奶奶常常逗她，说婷婷啊，长大了就嫁给你小哥哥好吗？每次说这话的时候，她总是高高举着手说好啊好啊。

我低下头和她说这些往事，她笑着轻轻捶打着我的胸口。“你坏!还欺负我？”她脸上的红晕渐渐荡漾开来。“对了，奶奶呢？她老人家身体还好吗？”她笑着问我。“奶奶两年前就去世了，走的时候还说她放心不下你。嘴里一直在说，这傻孩子怎么一走就再也没消息了，她妈还骂她吗？在外面她受欺负没有啊!奶奶放心不下她啊。”说着，我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而她的泪水早已漫出了眼眶，扑在我的怀里，喊着奶奶就哭了起来。

第二天的晚上，我们一起去买好了东西去祭奠奶奶。小龙也和我们一起去了――刚上大学的时候，从农村出来的他很少能吃到什么好东西，每个周末都和我一起在奶奶那里打牙祭，善良的奶奶对他就像对自己的亲孙子一样。我们3个人点燃了冥纸，不约而同地跪了下来，泪水无声地划过脸庞。

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漫天的雪花轻轻飘落，就像奶奶轻轻抚摩的手，我们仰面朝天，凝咽无语，婷婷早已在我怀里哭得泣不成声。

拜祭完奶奶，小龙找了个借口就离开了。临走的时候，他狠狠地捶了我一拳，低声对我说：“我那件最好的外套就送给你了――也不知道你小子哪来这么好的福气，竟然能找到这么好的女孩儿，而我居然还是单身，这还有天理吗？”说着，他笑骂着离开了。

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白日里的繁华街头，忽然变得空荡静谧起来。我牵着婷婷的手漫步街头，心里有着说不出来的快乐和安逸。忽然，婷婷收住了脚步，在一家商铺门前站了下了来，两只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橱柜里的东西。我循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忽然笑了出来。她紧紧盯着的是一条粉红色的围巾。“我12岁那年喜欢上了这样的围巾，那时候我们小，你买不起就到店里去偷。”说着，她转身望着我，眼眸里含着深情。“那次，我跑出来把围巾给你，接着就被人家打了个半死，你还哭着抱着人家的腿喊，别打我小哥哥，别打我小哥哥。”往昔温暖的时光在脑海里不停闪现，年少的冲动，彼此的温暖，都在心头久久萦绕着。

我砸开店门，把粉红色的围巾买了下来，轻轻缠绕在她脖颈上。“我买不起戒指，这围巾可就是我的戒指拉，肖依婷小姐，你愿意……愿意嫁给我吗?”说着，我满脸坏笑地看着她。她微微一愣，粉拳雨点般落了下来。“你说了两个愿意，那还有我选择的余地了吗？”她嗔怪着看着我，样子可爱极了。我顺势把她紧紧揽在怀里

“我已经把你丢了很多年这次，我再也不能把你弄丢了。”我喃喃地说道。“那如果我还让你继续等我呢？”她仰起头，一字一句地说道。“那我就继续等，等到牙齿掉光，在养老院里坐在小板凳上晒着太阳等你。”“明天我就要走拉。”我猛地一愣。“去哪里？”“你别问那么多，你能等我吗？小哥哥。”望着她泪水涟涟的脸庞，我的心都快碎了。“当然等，哪怕你去重新投胎做人，我也等你慢慢长大。”说完，我用力把她抱在怀里

……

我没想到，婷婷会真的离开我。

第二天晚上，当我来到地铁站的时候，一群警察正在我和婷婷经常约会的第四站台忙碌着。警方已经封锁了站台，似乎在搜索着什么。一种冰冷的预感从背脊上快速蔓延开。我连忙拉住从身边经过的警察，问他出了什么事。“哦，我们发现了几个月前的一具尸体，刚调查完她的身份。”“她叫什么？”“肖依婷”……

我疯狂地冲进站台，却被一群警察给拉了出来。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地铁的，但我的的确确看到了死亡证明上婷婷的照片和名字。

小龙把我从医院接了出来，他告诉我警方说婷婷死于一场车祸，肇事者为了逃脱责任才把她扔到地铁里的，警方已经抓住了真正的罪犯。“那我的婷婷怎么办？我怎么办？怎么办？”我嘶哑着嗓子疯狂地喊叫着，完全丧失了理智。“你冷静点，彦祖!”小龙狠狠给了我一记耳光，我才渐渐平静下来。我颓然地坐在床上，小龙的眼睛也模糊了。“我知道你很难受，甚至连我都不敢相信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她已经死了，我们还要继续生活。你是我最好的兄弟，我会让你振作起来的!”说完，小龙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小龙怎么也想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在地铁站里开一家丝巾商店，而且一开就是整整20年。

20年里，我目睹了地铁站里发生的许许多多各种各样的故事，有快乐，有悲伤，有惆怅，也有感动。红尘中你来我往，喧闹无比，而我却清楚地知道，我还在等我故事里的女主角。

……

尾声

小龙告诉我，明天就是他儿子18岁的生日了，希望我这个干爹能去参加他的成人仪式。他刚要离开，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拍了拍我的肩膀。“兄弟，这些年你吃苦了。”我微微笑了笑，没有回答他。小龙缓缓离开了地铁站，我望着他略显臃肿的背影，忽然有很多感慨涌上心头。

正当我感叹岁月无情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声音。我转过身去，看着眼前陌生的少女，立刻挂上职业的微笑问她想买些什么。“对不起，我又迟到了!”她调皮地冲我微笑着说道。仿佛是一道闪电在瞬间穿透了身体，我呆呆地望着眼前陌生的面庞。她从身后拿出一条褪色的粉红丝巾，轻轻晃了晃。

泪水，汹涌而下。我连忙擦去眼角的眼泪，微笑着回答：“没，没什么，我也只不过等了20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