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尔克孜人与鹰的约定

时间:2022-08-09 01:44:18

身为一个柯尔克孜族男人,拥有三样东西人生才算完美:年轻时有漂亮的老婆,中年时有匹好马,老了有猎鹰相伴。62岁的驯鹰人依布拉音满足地欣赏着架在胳膊上的雄鹰,不时用手捻一下花白的胡子,使它们高高地翘起来。

依布拉音是阿合奇最有名的驯鹰人,他家世代驯鹰,到他这一辈已经是第七代了。春日,我来到克孜勒苏柯尔克孜自治州阿合奇县拜会这位大名鼎鼎的驯鹰人,听他讲述柯尔克孜人与鹰的约定……

解不开的人鹰情

阿合奇县苏木塔什乡猎鹰大赛结束了,人们意犹未尽地从山谷中撤去,兴奋还留在脸上。我跟随依布拉音来到他家。房子里很干净,墙上挂着漂亮的柯尔克孜族绣品,红色褥子整齐地码放着。

62岁的依布拉音脸膛黝黑,个头不高。他脱掉参加盛会穿的长大衣,坐到炕沿上,若有所思地捻着两撇翘翘的小胡子。他用一顶滑稽的小皮帽罩住鹰眼,凶悍的猎鹰突然失去光明,顿时老实起来。

依布拉音大方地让我和他的红腿毛鹰合影。我战战兢兢地戴上厚厚的马皮手套,红腿毛往我胳膊上一站,足有十几公斤重!我问依布拉音:“胳膊上驾着这么大的家伙不累吗?”他往马鞍边一指――原来在马鞍右侧安装了一个铁架子,刚好可以支撑胳膊。“为什么不直接把它拴在架子上?”“那样它和主人就不亲了。”依布拉音摇摇头。

柯尔克孜族人与鹰有着亲密的关系。千百年来,他们居住的地方被称为“猎鹰之乡”。在没有枪支的岁月里,人们驯服凶猛的雄鹰为自己捕猎,一只好的猎鹰可以养活一家人。过去,一只鹰的价格比一个柯尔克孜族姑娘的嫁妆还要高。即便是现在,养鹰也是一件奢侈的事儿。办一个驯鹰许可证要500元不说,这家伙每顿能吃2公斤肉,还得是新鲜的。

曾经有一段时间,为保护野生动物,国家明令禁止驯鹰,家里的鹰被放走了。那两年时间里,依布拉音说自己像丢了魂:“脾气也坏掉了,感觉像什么东西找不见了一样。”

两年后,因为了解到驯鹰术是柯尔克孜族人千百年来的特有民俗,需要保护和传承,禁鹰令解除了。依布拉音满足地抚摸着自己的鹰:“每天嘛,都要看一眼它心里才踏实。”有了鹰,依布拉音心情愉快了,身体也健康了。“肉嘛,给鹰吃,自己苦一点也愿意呢!”

说不出的秘密

到现在为止,伊布拉音一共驯养过23只猎鹰。他捕获它们、驯服它们,最终使它们成为自己的亲密伙伴。

28岁那年,依布拉音有了属于自己的猎鹰。在这之前,他无数次目睹父亲用各种方法捕获猎鹰。有时候是几个人一起到高高的悬崖上,先将老鹰引开,然后用绳子捆住腰,相互协作,将幼鹰从窝里抓走。雌鹰5月下蛋,7、8月小鹰出壳,猎人们9月份去抓小鹰。柯尔克孜人与鹰恪守着一个约定:他们从不把这珍贵的猛禽连窝端,总是悄悄抓走那只最心仪的幼鹰回家驯养。

可是,依布拉音喜欢捉成年的大鹰,因为从小被人驯养的鹰不仅体型不够雄壮,野性也被消磨了。依布拉音更乐于去征服那些凶悍的成年鹰。“眼睛黄的、爪子上有白线的、脖子上有一撮白毛的最厉害!”依布拉音指着他的红腿毛介绍道。这个威风凛凛的家伙是他几个月前用一块新鲜羊肉做诱饵,拿绳子套住的。依布拉音不慌不忙地说:“一个出色的驯鹰人需要具备三种品质:爱好、稳重、力气,三者缺一不可。”

要驯服一只重12公斤的猛禽不是件容易的事。柯尔克孜人把鹰分成三大部落,每个部落又分成12个小部落。每个部落的鹰性格都不一样,有的平和温顺,有的脾气暴躁,有的身手敏捷……只有先弄清楚这些家伙迥异的性格,才能更好地驯服他们。

捕回家的鹰先用芦苇管往嘴里灌水洗胃,然后将鹰架在驯鹰人的胳膊上连续五天五夜不让睡觉,消磨它的野性。只要鹰犯困,就用木棍敲它的头。这样还能让鹰逐渐适应主人,并最终产生依赖心理。几天后,让疲惫之极的鹰吞下用皮革裹着的肉,因为皮革不能被消化,隔天就会被吐出,同时带出体内多余的脂肪,达到“瘦身”目的。经过三至五次的吞吐,鹰的体重减少一些时,室内驯鹰才宣告结束。

在进行室外驯鹰前,要把鹰尾的羽毛缝起来,让它无法高飞;再用拴着绳子的活兔作猎物,让鹰从空中俯冲叼食。过些时日,把鹰尾的线拆去,在鹰腿拴根长绳,像放风筝一样在驯鹰人的控制下捕捉猎物。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鹰才会成为猎鹰。

自28岁有了自己的第一只猎鹰开始,依布拉音反复摸索驯鹰术,直到第六只鹰才遇上了好搭档。这只鹰凶猛剽悍、身手迅捷,依布拉音一声令下,它就闪电一般从空中俯冲而下,为主人捕回黄羊、狐狸、兔子……从那以后,依布拉音自信了。站立在他臂弯上的始终是阿合奇最棒的猎鹰。

有人抓回来的鹰三年也驯不好,实在没办法就请依布拉音帮忙。高手出马果然厉害,只三个月,再不听话的鹰也得乖乖服输。“鹰嘛,吃软不吃硬,要对它好呢。通过喂食接近它,培养感情。”别人看来不可思议的事情,依布拉音解释得很简单。或许他和鹰之间的那些秘密,说出来外人也不会明白。那是柯尔克孜族人与鹰长久相处后的一种了解、一种默契。

谁也不该改变谁

过去,鹰为主人捕猎。现在,人们不再需要猎鹰工作了。但柯尔克孜族人与鹰世代相袭的情断不了。驯鹰成了一种消遣、一种乐趣。只要鹰往臂弯上一站,柯尔克孜族男人的日子就过得带劲儿,就像草原上的汉子迷恋骏马,城市里的男人向往靓车。

可是不管怎样,他都得放它走。

在为主人“服役”五年后,猎鹰将重返天空,获得自由。这是柯尔克孜族人与鹰的另一个约定。

“再舍不得嘛,也要放它走呢。让它回去生育,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啥时候想吃肉嘛,就自己去抓兔子自己吃,再也不用给我啦……”依布拉音用满不在乎的腔调絮叨着。红腿毛犀利的目光射向他,两双眼睛对视了一下,有着不为外人知道的深意。

鹰在天空翱翔。这高原上凶猛、高贵的生物,或许怎么也想不到会与地面上的某个人类发生一段故事;又或许它早就知道,滚动在它血液里的与柯尔克孜人千百年的亲密感情,终将使他们再次相遇。

红腿毛立在依布拉音的臂弯上,伊布拉音抖动胳膊发出口令,它腾空而起,却没有发现猎物。它有些纳闷,又立刻醒悟:这是让主人自己走呢!它有些兴奋,又有些难过。它在主人头顶盘旋一圈,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叫,算是告别。

依布拉音向天空望了一眼,便策马而去。他知道,鹰有鹰的路要走,他也要过自己的日子,他们谁也不该去改变谁。他们就这样在高原上默默遵守着约定,和谐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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