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左腿我的右腿:翩跹起舞“月亮谷”

2007年9月10日晚8点，湖南湘潭某剧院。

动人的音乐响起来了，那是杨丽萍著名舞蹈《两棵树》的旋律，两位少女面对布景，将她们曼妙的身躯紧紧地靠在一起，然后向上徐徐抖开了她们的双臂――那是伸向天空的四根枝条，它们在绝望中寻找支撑，在支撑中相拥希望，在希望中展示生命的顽强……

突然，聚光灯一转，人们惊讶地看到，两名舞者一个没有右腿，一个没有左腿，而加在一起，她们又那样完美地“舞”成勃勃向上的“树”的形象……

动人的舞姿背后，有一个比舞姿更动人的故事。原来，这是两个都深爱着舞蹈却又先后患上骨癌的女孩――

舞步翩跹时，

青春的节拍遭遇休止符

1984年出生的陈媛是土生土长的长沙女孩，长得高挑漂亮，父亲陈建设、母亲李晓林是原长沙塑料厂工人。2002年9月，陈媛考入长沙大学新闻与广告专业学习。

陈媛模样俊俏声音甜润，而且还有着令人羡慕不已的身材和从小就表现出的舞蹈天赋。

2005年11月，在长沙市教育局组织的舞蹈大赛决赛中，陈媛献出傣族独舞《月光下的凤尾竹》。大幕开启，葫芦丝发出天籁般的声音，银色的月光下，陈媛着一袭淡绿的长裙，款款有致地舞动她美妙的身躯……评委们在点评时说，这是一个舞蹈新秀，她的双腿就是为舞蹈而生的……

然而，2006年4月，临近毕业时，陈媛发现右腿总是隐隐作痛。起初，她以为是扭伤了的缘故，一点也没放在心上。可过了一个多月，腿痛越来越严重，连弯曲都很困难了。陈媛感到情况不妙，在母亲陪同下，来到长沙市第一人民医院检查。检查结果出来了：恶性纤维组织细胞瘤，即骨癌。并且，唯一的治疗办法是截肢……

过于残酷的结论，如晴天霹雳炸响在陈媛和父母头顶，他们一阵战栗，一家三口紧拥在一起才没有倒在医生办公室。三人泪眼相对，陈媛冲天大喊：“为什么是我?”

随后，陈媛进入湖南省肿瘤医院接受化疗。担心女儿无法承受这打击，李晓林自女儿住院起就一直陪在她身边。时不时，她饱含泪水的目光就落在陈媛患病的腿上发呆。而陈媛，总是不自主地看给自己带来劫难的那张片子。片子上，癌细胞呈网状，黑黑的，模糊地分布在整个片面，看上去那样丑陋，那样阴森可怕。

6月25日，医生通知陈媛，截肢手术得尽快进行。陈媛吓呆了，抱着妈妈大哭一场：难道，我这条腿真的就这样要离我而去吗?

次日上午，陈媛拖着沉重的双腿，偷偷回了趟学校，她知道那天有她最爱的形体课。伏在窗边，她呆呆地看了很久很久：多么明亮的教室啊，四壁都是镜子，同学们一个个单腿站在光洁的地板上，在老师的指导下做着姿态优美的动作。下课铃响前，她双眼湿润，悄悄转过了身子……

失去腿我还会和同学们一样，有美丽的身姿吗?一个原本美丽的女孩，突然间没了一条腿，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行，就是死也不能失去我的腿。就在这天，从学校回来后，陈媛断然拒绝做这场唯一能挽救自己生命的手术。

女儿不配合治疗，急坏了陈建设夫妇――不做手术，只有死路一条啊。他们开始苦口婆心劝女儿想开些。只要活下来，就有希望。可是，任凭父母怎样劝，陈媛总是一声不吭。劝得多了，她就冲父母发起火来：没有了腿，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如果没有了腿，我的身子就是死的，我的心就是死的，全都是死的，你们明白吗?……

陈建设夫妇一时无话可说，一筹莫展。

就在这时，一个叫欣蓓的女孩犹如一道阳光，闪亮在陈媛困顿的心灵世界中……

“江之头”飞来“不死鸟”：

“姐姐，你要坚强”

转机缘于7月2日长沙电视台《女性频道》对陈媛不幸遭遇的报道。

节目播出当晚，陈媛接到不少好心人的问候电话。也许是心境过于暗淡，这些安慰没能改变陈媛的决定。次日早上，病床上的陈媛还有几分迷糊时，手机响了，是短信提示声。她擦了擦眼，打开“收件箱”一看，眼里有了数日来少见的光亮――“媛媛，今天是个好晴天，你睁开眼看看吧，窗外正阳光灿烂。我知道，你的病床靠在窗边，你是整个病房里太阳最先照耀的人。于是，你会对着太阳对自己说，活着真好!对不对?”写得多好的短信啊，面对窗外夏日的阳光，陈媛心里忽然有了一种久违的暖意。

“谢谢你。”凝思片刻，陈媛回了对方一条。

不过几秒，又一条短信飘然而至：“不用谢。我近来一直空闲，我只是想通过这种交流，能给你也给我自己带来感动与温暖。”

清新动人的话语，让陈媛又生一丝暖意。她想起，该问问他或她是谁了。对方迟缓了一会儿，回复说：“别问我从哪里来，我的姐姐，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叫欣蓓，与你同守浏阳河，我在江之头，姐在江之尾。要不，我给你QQ号，我们以后就通过它来交流吧。”

当天，陈媛正好结束一阶段化疗。回到家，陈媛想起了欣蓓，于是打开电脑，将欣蓓加为好友。在资料中，她看到欣蓓16岁，是个女孩，网名为“不死鸟”，住址填的是“湖南湘潭”。

QQ如九曲浏阳河，将身处长沙与湘潭两地的陈媛与欣蓓联到了一起。郁闷之极时，陈媛便打开电脑寻找“不死鸟”跳动的图标，向她倾诉连父母也不想倾诉的心境。而欣蓓也怪，她似乎也有那么多闲时守在网上，只要陈媛一点她，她就露出一张笑脸，“嬉笑”着听陈嫒说话或者说话给陈媛听。

舞蹈是两个女孩最常聊的话题。

陈媛告诉欣蓓，舞蹈之根扎在她的骨髓深处。陈媛向她说起小时候的第一次起舞，给她说婀娜的舞姿换来的掌声与鲜花。陈媛说着说着，突然长时间停止了“诉说”。欣蓓开始有些奇怪，但是似乎马上又明白了什么，于是也不再说话，很久才发送了一个哭泣的图标。终于，陈媛回过去一个同样的图标，告诉欣蓓，现在她得截肢了……

“我害怕。我不知能不能在手术台上醒来，我也不知道醒来之后，看到右腿没了，我会不会崩溃。真的，我怕……”陈媛最后说。

时空似乎凝固了一般，长时间的，欣蓓也没有说话。也许，她也哭了?也许，才16岁的她面对如此沉重的命题，真不知如何作答?好久好久，欣蓓发来一幅动漫。

有风就要飞翔：

翩跹起舞“月亮谷”

这是一幅看上去就叫人陡然肃穆、震撼不已的动漫：两堆不知名的网状物构成了两座山体，透着阴森森的黑暗与寒气；就在这沉闷的背景中，出人意料地闪现出一道耀眼的亮色及顽强的生命的光芒――两山之间，一轮圆圆的明月高高地悬挂着，山涧之间，伴随着流水的潺潺声及涧边几株婆娑的竹影，一个女孩，正舞起她洁白的长袖……于是，在这深深的幽谷里，光明终于战胜黑暗，希望终于逼退绝望；“只要心中有舞蹈的灵魂，脚下就有不倒的舞步”，动漫的右上角闪现的一句话，更给人无穷的力量……

陈媛突然间被电击一般，泪流满面。

欣蓓告诉陈媛，这是她做的一幅动漫。她说，2006年2月的一天，长沙有雪，我闲躺在床上，看到一篇文章。它说的是一名上海静安区的中学生，从小热爱摄影，并获得不少奖项。就在一次黄山拍摄下山途中，他突然觉得大

腿一阵剧痛。回到上海去医院检查，医生沉重地告诉他：他的腿痛竟源于已扩散的骨癌。厄运降临时，少年没有倒下。最后，当医生拿出他最近的一次癌细胞切片告诉他“你的生命已经临近终点”时，少年心中竟然萌生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感到震撼的构想：用自己切片中的癌细胞，拍摄生命历程的最后一张照片!医生也被这构思震撼了，便将少年的癌细胞在仪器上展现出来，少年将图像扫描进电脑，构成了两座大山，然后选取在初春拍下的一轮明月，挂在山峦之上。顿时，一幅震撼人心的作品诞生了，它就是《月亮谷》。这幅作品在2005年全国少年“生命”摄影大赛上荣获金奖，现存于中国抗癌基金会。

欣蓓说，当时看完这个故事，呆望窗外纷飞的雪花，她大脑长时间一片空白。因为感动，她也利用所学电脑知识，利用自己的骨癌切片，做成了这幅内容相似的动漫。她想，永远不能泯灭的，是舞蹈的灵魂。

“媛媛姐，我没想到，现在《月亮谷》竟那样适合你看。”说完它的来历，欣蓓说。

陈媛的泪水再度恣意流淌。她不再说什么，她知道16岁的欣蓓要告诉姐姐什么。

此后，陈媛恳切要求在网络上见欣蓓一面，可欣蓓说什么都不愿意。

陈媛没法，就请爸爸想办法。陈建设费尽周折，终于找到了欣蓓的住址一湘潭市九华乡。于是，7月8日，在爸爸的陪同下，陈媛来到了湘潭。车子沿着浏阳河堤颠簸一段后，陈媛看到了欣蓓的家――一栋位于大堤之下的两层农家小楼。走近这栋小楼时，陈媛惊诧地看到：一位身材高挑没了左腿的女孩，正拄着拐杖在楼前水泥地上单腿跳跃，水泥地上画着一排排方格；女孩显然跳得非常吃力，额前的刘海已是湿漉漉一片……难道，她就是欣蓓一那只网络中欢声笑语的“不死鸟”?她也是一个被截肢的女孩?

没错，这就是欣蓓。见了陈媛，短暂的惊讶之后，欣蓓将陈媛带到了家中。这时，陈媛看到，在欣蓓家的桌上，摆放着几块舞蹈或模特比赛的奖牌……

陈媛终于得知，欣蓓出生于1990年，是湘潭东方明星模特艺术学校2005级新生。她酷爱舞蹈与T形台。2005年12月，她参加“第六届全国电视希望之星模特大赛”，获得湖南赛区银奖。可是，此后不过几天，她就被检查出患了骨癌。2006年2月23日，当奖牌颁发到她手上时，她已住进了湘雅医院。4月17日，她被实施左下肢切除手术。

刹那间，陈媛的心被深深震撼了：她无法将一颗如此阳光的心灵与一个残缺的身躯联在一起。要知道，这需要一种怎样的毅力与精神?她不禁为自己惭愧起来……

交谈过程中，欣蓓说，她是看了电视节目得知“姐姐”的不幸的。她还解释说，之所以不愿意透露自己的实际情况，是因为怕脆弱的“姐姐”看到她真实的生活场景后会感到恐惧。

这一天，两人谈了很久很久。欣蓓对陈媛说，她还想跳舞，还想当模特走在T形台上。如今，她拼命在家里做着肢体力量的训练，梦想着将来安上假肢后能重返T形台。最后，欣蓓还给陈媛介绍了自创的训练单腿力量及准确落地的办法――跳格子……

这次湘潭之行，陈媛被彻底感动了。她觉得，如果对截肢还有丝毫犹豫都是对欣蓓的侮辱。回到长沙，陈媛要求立即进行手术。

月亮谷的强音：

永远不能泯灭的，是舞蹈的灵魂

7月18日，在湖南省肿瘤医院骨科，陈媛的截肢手术如期进行。

当天晚上，陈媛苏醒过来，看到右大腿根处光秃秃的只有一把纱布时，她忽然大哭起来。对未来的路如何走，她再度感到悲伤与迷茫。这时，陈媛又等来了欣蓓的来信――

媛媛姐姐：

深知手术过后的不便，也知道你短时间内上不了网，我没给你发短信，也没在QQ上给你留言，我就写信吧。我想通过它告诉你，你别失望也不要灰心，你的妹妹惦记着你呢。

真的，我还不知道如何来安慰你。我只是想告诉你，记住《月亮谷》中那轮月亮吧。是的，姐姐，世界上最动听的话不是“我爱你”，而是“你的肿瘤是良性的”。但我们既然已经遇上了，我们就得面对。

告诉你一个小秘密，手术苏醒后，想想你在荡秋千的感觉吧，那样就有风轻轻吹你痛的地方……

我还要告诉你一个喜讯，我今天单腿跳格子一次跳了50下，将来，我们手挽手一起跳，我们可要跳100下啊!记住，湘潭有一位妹妹在给你加油……

欣蓓

读到来信，陈媛眼光明亮起来。

新一轮化疗中，陈媛表现出过去少见的坚强。服药之后，她一见食物就呕吐不止，就是闻到饭菜香味也会吐。可即使如此，她也强迫自己吃。吃了吐，吐了再吃。过去，她一看见枕头上掉下的头发就流泪不止，现在，她自己先捡了，不让妈妈看到而伤心……

终于，陈媛走过截肢之后最艰难的日子。

为了尽快站立起来，在病床上，陈媛积极进行种种训练。比如，在妈妈的帮助下做仰卧起坐，做俯卧撑。当感到自己的左腿有了一定力量后，她又让妈妈搀着，靠着病房的墙蹒跚学步……

术后两个月，2006年9月20日，拄着根拐杖，陈媛稳稳地站到了她已感陌生的大地上，并依靠自己的力量移动左腿，病房里顿时响起了欢呼声。妈妈哭了，陈媛热泪盈眶。

当即，陈媛把自己站立并能行走的消息告知了欣蓓。不隔几秒，一连串祝贺的短信出现在陈嫒的手机上。

一晃大半年过去，陈媛已能自如地依靠拐杖行走。2007年4月，陈媛到医院复查，奇迹出现了：她身上的癌细胞并没有扩散。没有什么能比这更高兴的了。此时，陈媛想到了欣蓓，想到了她以一幅《月亮谷》给自己带来的一切转机，想到了这个将她改变、一轮明月般照亮她生命冻土的湘潭少女……

就在这时，陈媛突然冒出一个奇妙的想法：如果有可能，两人合二为一多好啊!自己失去了右腿，欣蓓失去了左腿，两人联合在一起，不就是相扶相携的健康的共同体吗?然后，就以这共同体，以这化茧成蝶之后的新的生命体态，出现在大家面前，出现在这阳光四溢的世界中…一或者干脆邀请她和自己共舞一曲吧，两人相扶相携，就像相互依偎的两棵树并肩站立，迎着阳光与风雨，伸展新生的枝条……

陈媛为自己的想法激动起来。她迅速将她的想法告诉了欣蓓。欣蓓也连声叫好，并约定，两人为重返舞台，哪怕只是一分一秒，也要开始艰苦的回归之旅。

于是，在两个城市的一隅，陈媛与欣蓓开始笨拙地移动起久违的舞步……

很快，两名女孩的奇妙情缘在长沙与湘潭两个城市中传开。长沙感动了，长沙大学组织师生募捐，陈媛在演艺圈的同学纷纷进行义演，大家只有一个目的――为陈媛装上假肢。在湘潭，动人的一幕也在上演，他们要创造条件，让两个女孩以一种重现梦想的方式相聚。2007年8月，湘潭筹办晚会庆祝教师节。这时，一位组织者提出了一个绝妙的创意：邀请两位女孩走上舞台，以表达生命对生命的悲悯与关怀。

这个创意正与陈媛和欣蓓的想法不谋而合。

动人的一刻出现在9月10日晚8点。这一刻，两个拄着拐杖的女孩，双双出现在湘潭某剧院的舞台上。音乐起了，她们曼妙的身躯紧紧地靠在一起，然后向上徐徐抖开了她们的双臂――那是伸向天空的四根枝条，它们在绝望中寻找支撑，在支撑中相拥希望，在希望中展示生命的顽强……

是啊，“两棵树”，两棵经受过狂风暴雨摧残而终究没有倒下的“树”。如今，两条腿合成一双，支撑起两个大写的生命，铸就了人生的经典造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