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天谢地他姓揣

刚到车间签过到，就接到球子的电话，手机那头传来这小子哭咧咧的声音：“哥呀，我栽了，卧铺让暗查组的人抓了现行，你得赶紧去帮我扑落啊。”

这话要让外人听起来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那我就先[罗][口]嗦几句。先说说我们是干啥的。坐过火车吧，看到过车厢里来回过的身穿工装、臂戴写有检车乘务员字样的暗红色菱形标牌、手拿木柄尖头小锤子（标准名叫检点锤）的工人师傅吗？我们就是干这活儿的。一趟飞速行驶的长途列车上，千来位旅客之外还有一个由几十名工作人员组成的团队。这其中有正副两位车长，有甲乙两班列车员，有餐车厨师，有乘警，此外就是3名检车乘务员。你问我们跟车跑都干点啥，就是随时巡视观察每节车辆的运行状态，轴温高不高，车辆部件状态咋样，得了，要看的太多了，都是术语，说多了你听着更糊涂，这么说吧，就是不能让运行中的车辆出丁点事故。你问这活儿咋样？好活儿呀，在铁路系统的诸工种中那得说是一等活儿。这么说吧，入了铁路这个门儿，要是被扔进蓝领堆，能当上检车乘务员就算祖坟冒青烟了。

球子说“卧铺让暗查组的人抓了现行”是啥意思呢，起因就是他想——

我们干的这活儿，要说大油水没有，但小油花还是能沾吧沾吧的。按规定，长途旅客列车都有供列车工作人员休息用的卧铺，差不多是少半节卧铺车吧，在列车的最后部。我们三个随车检车乘务员给两个铺位，轮流休息。这两个铺位就是检车乘务员的个人经济增长点。这话咋讲？就是乘务员把自己的铺转让车上想补卧铺票的旅客，收费一般比正常票价便宜一半。

咱这帮人的眼睛贼好使，拿眼一搭，就知道你是不是要买卧铺票。现在不报销车票的旅客越来越多，有的是个体，有的是公家人但差旅费包干，车票对他们没有用。所以，只要双方搭上茬，谈好价钱，乘客就能睡上卧铺，下车时，我们再给他送出站就行了。那位说了，车站有收票口，他没有票能出去吗？太能了，车站管理得再严，也有工作人员出入的地方，走这地方啊，没人管没人问，不过一般旅客找不到这个门。送走了，道一声“拜拜”，他省车票钱我得小实惠，双赢。

对行内人来说，这根本不算啥秘密，跑过车的都知道。当然，各类检查组对此也门儿清，始终穷追猛打。他们要查这类违纪问题，一般都是半夜、半路上车，一上车就直奔宿营卧铺。这些老铁路的眼毒得很，谁是工作人员，谁是普通旅客他们一眼就能看出来。认准后，就会核对身份。开始时，我们教旅客说是列车工作人员的同学或亲属，临时在这儿休息一会儿，检查人员一般就是说一句“请赶快回到你的车厢”完事。

后来，这招儿被人家识破了，检查组会多问一句诸如“让你在这儿暂时休息的人叫啥名字”之类的话，有的旅客就露馅了。没办法，想挣钱就得自己想招。今天球子收了对方200块，并再三再四嘱咐，遇到有人查问要怎么答。他交待了不少事，都是和自己身份相关的内容。谁想这位暗查组的人不按常理出牌，听球子说，他是把球子叫到睡他铺位的旅客面前，说：“王球，他说你是他表弟，你这位表哥叫啥名？”一招反弹琵琶就把球子撂倒了，他咋也没想到人家会这样提问呀！

这算啥大事啊？论挣钱，不过二百，还得搭上自己轮休睡觉的铺位，跑一趟车回来弄得人困马乏，累得连个放屁的劲都没有。和那些当官的巧立名目捞、不择手段捞相比，连西瓜对芝麻都不及。可上头不这样看，人家说这是行风问题，算大事。操，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把劲都使在小工人身上。这对球子有啥影响？简单，被通报、下车。

球子再三哀求我去帮他扑落，说实在的被通报没啥，主要是下车，摘了你检车乘务员的臂章。刚才说了，检车这活儿是第一等的俏活儿，能挤入它的行列不容易，且不说早年间电子表、高筒袜紧俏时的捎买带，就是今天除了能拿乘务补贴、奖金系数高另加上偶有机会发点小财儿之外，那在车上也得说是活大爷。别的不说，光是餐车冰箱检修的事，餐车主任就得格外溜须咱——一走两三天，赶上冰箱要检修，餐车能玩转？所以有人说，咱检车乘务员是离地三尺的小神仙，这小神仙的帽子谁舍得丢？

球子说，暗查组的那位姓揣，抓了他在半道就下车了，而他得晚上才能到家，这才让我抓紧想办法。我知道，要是暗查组的那位回来把球子作为检查成果向上一汇报，这事就进死胡同了，必须不等他回来汇报，就得——

想是这么想，法子却是绞尽脑汁也没想出来。这事儿难在哪儿，难在不容空儿。你就是想送个金元宝，都一没沾边理由、二找不着地方。猛然间，我想起了我媳妇。吹着点唠，她在遇到棘手事时可是小有旁门左道。电话里跟她一提，媳妇想了一下，说：“你等我问问龚老师。”

龚老师是干啥的？媳妇是一家美容院的美容技师，龚老师是她的常客，在一个啥小学当老师。常听媳妇叨咕这个龚老师挺有能耐，前几天她还向我讲过这样一件事：龚老师的一个亲戚从老家带出来的一个工程队小半年没拿到工钱，有100多万，这个亲戚到处磕头作揖讨要，但每次都碰软钉子。他急得快跳楼了，死马当活马医找到龚老师。这个龚老师翻翻学生登记表，找到一个孩子的爸爸，是城建部门的一位科长。头天晚上给科长打的电话，第二天欠款如数到账。你说这龚老师神不神？媳妇说得好，别看小教小，家长资源可不少，这年头，谁敢不帮孩子老师的忙？球子这事不知龚老师有资源没。

小半天，媳妇回电。直觉告诉我，有戏。果然，按下接听键，是媳妇的高嗓门儿，“老公，拿下！”也该着雨点落香火头。媳妇把这事和龚老师讲了，龚老师说，班里正好有个学生的家长是铁路的什么官，也姓揣，她试着找他妈妈问了问，他爸爸老揣恰恰就是那个暗查组的干部，孩子妈妈马上大包大揽，“行，这事没事了，老师放心。”孩子在家里是天，孩子的班主任是天上天，赶到这儿，你说啥事不能拿下？捏了一把汗的是，幸亏这位暗查组的干部姓揣，他要是姓张、王、李、赵这大路姓，那这事可就泡汤了，大海捞针没地方找哇！球子真是应了“人走时气马走膘，兔子命好枪都打不着”这句老话。

赶紧告诉了球子，顺便狠训了他几句。他也痛定思痛保证今后再也不扯这担惊受怕的淡了，好好跑车，趟趟安全，挣自己该得的那份辛苦钱。至于媳妇那头咋答谢，媳妇说，你就甭操心了，以后龚老师来做美容免单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