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依赖陌生人的善意

时间:2022-08-05 03:28:10

周日下午,和先生逛街代替锻炼。街上无非是五欲六尘,倒是遇到的几个乞讨者,值得一记。

时间:2008年6月29日下午三点到八点。

路线:静安寺――南京西路――南京东路――外滩。

先碰见的,是静安寺斜对面,一对盲人夫妇。站在高大的梧桐树阴影下,男的吹口琴,女的手托一个很大的空杯子。因为嘴巴和手裹着乐器,加上聚精会神的演奏,男的显得落落大方,一点没有乞者的可怜,也不显得委琐。灰扑扑衣衫,倒有点萧索落寞的艺术家气质。女的好像尚存一点视力,见人走近,脸上会流露出渴望的表情,头也微微往前探一点,但并不追逐,应该是受了艺术家丈夫的影响,有一点尊严在。

往南京西路走的第一个路口,等红灯的时候,遇到第二个乞丐,一个老太太,小脚,准确点是裹过一段时间又放大的脚,那个时代叫解放脚。看年龄,比家母还要年轻一些。家母今年78岁了,尚有一双中号的天足。

一般这个年龄已经不裹脚了,这位老妪还有裹过的痕迹,估计是保守家庭出身,经济上起码小康,有条件在家里养一个不用做粗活的女儿。后来看看时代绝不会后退了,无可奈何又把裹得半死不活的脚给放了。听人说这种半解放脚在生理上,比彻底裹到底的还要难受。怎么沦落到这一步的?有过怎样的沧桑坎坷?老伴早亡或儿女不孝?也许一辈子根本就没有嫁过?上海这地方是有很多故事的,就是一个乞丐,也可能有不寻常的故事。

她照例有老太太们的琐碎和不足。在等红灯的人中间穿梭,把罐子伸到每个人身前,嘴巴不停,遭到了大部分人的厌弃和拒绝。当有人翻找零钱的时候,她却静默了,站那里不动,满怀希望地耐心等着。

再往前走,是一个四肢瘦弱痉挛的残疾男子,二十七八岁。半匍匐坐在地上,道谢的姿势很文雅。他的脸窄小清秀。

人民广场那儿,又是一个盲人。坐一把小凳子,拉二胡。声音很低,喧嚣的市声中几乎听不出来。估计这位演奏者也是敷衍了事,没有想真正有人欣赏。在中国,街头演奏好像只是个乞讨标志,很少和艺术家接轨。以艺术家自居的乞者更少见,当然,他们的表演中也缺乏真正的艺术,在干这一行之前,他们没有受过一点正规训练。

有人弯腰放零钱,说:“佛菩萨保佑你。”那人听见了,抬脸上望,茫然的,寻找说话人方向的,毫无表情的表情。

南京东路上有兜售体育彩票的,即刮即开型,买了一张没中,却换了一大把零钱。但是接下来,一整条街走完也没用上。“步行街上是没有乞丐的。”不免叫人这样想。

过地下通道的时候,却见到一个脸部严重烧伤的女士,背靠着墙坐在台阶上,衬托着她小小个人的苦难的,是荷兰国家银行精心制作的纪念梵高的彩色艺术长廊。但人流既不在她面前停下,也不在乎梵高。

烧伤很难看出岁数来,嘴唇也被火焰吃掉了,光着一口白牙,显得鼻子很突兀。人流涌动推挤,脚下根本停不住。到了外滩上,看到黄浦江,今年的水位很高,上次来还是十年前,当时几乎干枯到底。望了一会儿对面的摩天大厦,华灯初放,星星点点,终觉得没什么意思,原路返回。穿过梵高的梦,又见到那位女乞者, 想起刚才的空手而过,人流却比刚才更汹涌,只差一两步的距离,根本够不着,就地站住了不知如何是好,先生帮助我,横截挡住往前走的人流,迅速把零钱放到地下的罐子里。她双手抱拳,江湖豪客一般,清清楚楚地听到她大声:“谢谢,谢谢你!”那声音很粗砺,很坚硬。

据说上海有两千多万人口,上街却只注意到几个乞丐。在有限的路段,短短几个小时里,他们的出现只是偶然的偶然。繁华的十里洋场,摩肩接踵,触目美女帅哥,各色洋人,旅游观光客,也就对几位乞者的脸有点印象。是心不平等?还是只和这几个尘土一样低的人有缘?

路边橱窗里珠光宝气,霓裳华服,想起两千五百年前佛陀的话:“吾视王侯之位,如过隙尘;视金玉之宝,如瓦砾;视纨素之服,如敝帛……”

那么,这些低到尘土里的众生,也可以和王侯之位相提并论了?如依心经,不贵不贱,依金刚经,此布施并无功德,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还是鲍尔吉・原野的一篇文章说得好:“饥饿是所有人的耻辱。”在这个特定时空里,遇到的这六个乞讨者,不见得都饿着肚子,但他们的肚子相比较来说,是没有保障的,他们的肚子,是时时恐惧着饥饿的危险,所以才有乞讨的行为。他们的肚子,不是偶尔,而是需要完全依赖陌生人的善意。

一个行乞者是真是假,无法鉴定的情况下,宁可信其有,不可妄说其无。因为即便是上海这样的花花世界,乞讨者也发不了财。即使行骗,“无非骗一餐饭,骗一点回家的路费,他们骗不来上市公司,骗不上一块地或一个桥梁工程……”仍然是鲍尔吉・原野的话,这位内蒙作家真是道出了乞讨生涯的“真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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