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菜鸡蛋面的爱情

时间:2022-08-02 05:30:56

白菜鸡蛋面的爱情

2005年冬天我为一个男人来了北京,那是一个结了婚的男人,他说他爱我,然后却绝对不放弃他的婚姻,然后他说自己自私。

我也认为他自私。但我还是来了北京。我想我只是为自己找一个离开杭州的理由,杭州雨水很多,我的心一直在潮湿,我总是梦到自己心上长满了霉,它们长得像西湖边的春草一般丰茂。我需要干燥帮我逃离那些跟着霉菌疯狂生长的寂寞。到达北京的第一个晚上,我很冷,连他的体温都不能让我安眠。我蜷缩着悲伤,我想,大概是因为他是别人的男人,所以不能给我足够的温度。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已经不见,空空的房子里只有一张纸条证明他曾经真实存在过:我是个自私的男人。除了这张纸条,我后来再也找不着任何他曾经出现过的痕迹。两居室的出租房显得更空,更冷。

我把QQ上的签名改为:沉默悲伤沉默写稿。

是的。就这样,生活。

可是,涛搬来了。

涛搬来的时候,我已经变得无限怀旧,我发现北京是这样的陌生,干燥,以及我不能抵挡的寒冷。我有好多的梦想,那其中最大的一个,让我躺在北京的冬夜里被冻得一直哭。在2005年冬至的那场雪里,我抱着厚厚的棉被仍然觉得极度寒冷,我开始无限地怀念令我感觉发霉的杭州,甚至怀念那个一直爱我我却极讨厌的想远远地离开他的男人,然后我不能制止自己的哭声,泪水爬行于我瘦削的脸,它们同样冰冷。

然后涛在外面敲门,他说睡不着就起来聊聊天吧。

涛说他的家乡是黑龙江,他说,我是鄂伦春男人,我会给我爱的女人温暖,他从包里掏出了一条驼色的围巾,暧融融地塞给我,我暂时还没有爱上你,但你应该有一条围巾,南方的女孩都喜欢炫耀漂亮的脖子,而忘记北方的风都喜欢从脖子钻进去。

我给他煮白菜鸡蛋面,在我筷子都没有动的时候,涛很给面子地吃完了整整一锅面条。

我坐在他的对面。听他喝面汤的声音,我是那么整洁那么小资的女子,居然在那样不雅的喝面汤的声音里,听到有温暖的幸福随着面条的气味缓缓回荡在似乎开始变得温暖的小客厅里。

之后的许多日子,我每天上网写稿子和写作业,写稿子因为要养活自己,写作业因为我在读心理学课程。然后我会给涛煮一锅白菜鸡蛋面:涛总是很大声地把那些面汤也喝得很干净,然后朝我若有所思地笑:你要是做我老婆也不错。

那天晚上,涛在他的房间放歌,音量开得很大地把那首《我需要你》重复了许多次,我抱着前天和他去买的电热毯去敲他的门。

涛开门的时候,赤着膊,那么冷的冬天,他麦色的皮肤上却凝着汗珠,欲望的火从他的眼睛里扑面而至,我来不及反应,便被拉近了他的地底熔岩一样炽热的唇舌,一切像海啸一样汹涌。

一切都开始像一锅白菜鸡蛋面一样的潮湿而温暖,幸福就这样蔓延开来。一点一点,弥漫了整个房子。

涛喜欢给我买衣服,他给我买很多件毛衣,价格适中,却极柔软极暖和。他给我买了三条围巾,一条红白条纹的羊毛,一条米色羊绒,还有一条据说是黑色兔毛的,都很软,很暖和。连同他第一天见我的时候给我的那条驼色的,我一共有四条围巾。因为他们,整个北京的冬天都明亮起来。

网上的伙伴们说,冬天了,最要紧的事情就是要去找个男人搂着睡觉。我总乐呵呵地笑,我说,我找了个围巾一样暖和的男人。她们说,围巾是围巾,男人是男人,不能比喻的。我坚持说涛就是我的围巾男人,能给我全部的温暖。

朗朗来找涛的那一天,我感冒的鼻子却灵敏地闻到了危险的气息。可朗朗坐着没动。她甚至不看涛一眼。朗朗是我的同乡,也是夜校的同学,身材妖媚笑容奔放,她和我一样孤身在北京寻找爱情也寻找明天。

涛去厨房炒菜,有客人的时候,涛就要下厨房了,我只会煮白菜鸡蛋面、白菜鸡蛋粥,煮的任何东西都走不出白菜鸡蛋。

吃完饭,我去上夜校的课,涛说去买包烟,送我出门。朗朗说,我帮他收拾完厨房再走吧。到了夜校的时候,上面贴了通知,课程因故延期。居然也没人通知我。朗朗是昨天上的课,她难道也不知道么?还是,她忘记了要告诉我一声?或者,她根本就不想告诉我今天不用来上课。

房间很暗,也很安静。我安静地走入我的房间,安静地关上门,再安静地缩进被子里,然后,隐忍地哭泣。我在寒冷的黑暗里听到隔壁有欲望的粗喘,压抑的尖叫,那么炽热,那么尖利,炽伤了我的心,那么冰冷的地方忽然就炽开了一个大大的伤口,这么痛这么痛。那是涛的粗喘,还有朗朗的尖叫。那些声响。在我心里剜了一个口子。怎么也长不好。

朗朗围着那条驼色大围巾站在我面前的时候,微白的阳光从窗户透进来,落在仍然在昏睡的涛的脸上。朗朗说:我给他下了药,对不起,你的围巾,我只偷一晚。我太冷了,想找个地方取取暖。

北京的寂寞让我寒冷不能自己。我跑回我的房间,我再次缩回我的被子里,我一直没有和朗朗说话。从遥远的杭州来到北京,我与朗朗,拉着手走到这里,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结局。朗朗又说:对不起。我看不得你过得比我好,看不得任何女人有爱情。

朗朗跟了进来;我抬眼看她木然的漂亮的脸,为了生计,为了能在北京生活下去,她跟了一个包工头。我没有怨她,心在很疼的时候,顾不得怨什么。

朗朗走后,涛也走了,走的时候没说再见,一眼也没有看我,像他来的时候那么突然。我在房间里听着他收拾东西的细微响声,一直停不下来地流泪。一切来得太快,得到和失去都瞬如闪电,我们甚至还来不及说一些承诺作为怀念。

也许是冬天真的太冷,隔壁房间一直没有再租出去,只有我一个人的房子变得很空,空得我再也住不下去。2006年春天过了一半的时候,心理学课程也终于再也念不下去,我开始失眠,憔悴得像一缕游魂,没有来由地感觉自己很冷。穿上所有的毛衣,围上了后来自己买的所有的围巾,还是感觉不够暖和。

春天的北京开始起沙子。我的眼睛每天都在不停地流泪。我流着泪给自己煮白菜鸡蛋面,想起曾几何时,有个男人对我说过的惟一的一句不是诺言的诺言:你要是做我老婆也不错。

或者我想我们一定不够相爱,否则不会这样不说再见地离分。

我离开北京的那天没有下雨,天空却阴霾得可怕。

来了深圳后,天气就阴重地闷热起来,我再也没给自己煮过白菜鸡蛋面,反而学会了煮一些小菜给自己吃,我要对自己好,我顾不得去观察自己的心里是否长了霉菌或者干燥得快要粉碎,我只想像别人一样好好地生存,每日行走于行色匆匆的人群中,没有人知道我的伤口,小小的一个,在职业装的隐没下几乎不见的一道口子,却连着心。每想一次,都撕心裂肺地痛。

我想我只是在等待时光给予我恢复的力量。

2008年的冬天,却在商场里遇到了一位故人。不是涛,亦不是朗朗,却是那个让我一开始为了他才到了北京的别人的男人。他问我:你和涛还好吗?他去北京的时候,我介绍他去找你合租房子,也好照顾你一些,他果然爱上了你。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总说你给他煮白菜鸡蛋面。他从前是绝不吃鸡蛋的,从小时候吃第一口吐出来就没再吃过。

我害怕当场泪落,牵强地笑:我们一年前就分开了。

可他没有回黑龙江呀。他吃了那么多鸡蛋,我以为他与你在一起。他惊讶地说。我终于落泪成河。

他走了,我没有去找他,虽然知道不是他的错,可是年轻时的爱,到底容不得那样的伤害。我最后一次得到他的消息,是他结婚了,结婚当晚,因为当地风俗新婚夫妻要吃一份鸡蛋面,他大发雷霆,将那碗象征幸福的面打翻在地……

其实我已经知道,与爱有关的,不是那条驼色的大围巾,而是那碗吃得干干净净的白菜鸡蛋面,只是如今,面煮好了,我的对面,只剩了孤单和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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