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妈战歌》与美国教育

猜猜近来谁是美国知名度最高的华裔女性?章子怡?不对。李娜?不对。现在美国最出名的华裔女性是蔡美儿。蔡美儿是华裔第二代，耶鲁大学法学院终身教授。她以自己的育儿经验出版了一本自传体的书《BattleHymn of the Tiger Mother(《虎妈战歌》)。此书在亚马逊上市首日非小说类排名第一名。美国第一大报纸《华尔街日报》在该书出版之前发表题为《为什么中国母亲更胜一筹》的文章加以推介，结果在美国掀起广泛争论。随后所有媒体无一例外跟进报道，一时间报纸杂志上到处都是对虎妈教育方式的讨论，有高声叫好的，也有严词批判的，讨论之热烈为近年所罕见。

《虎妈战歌》介绍了蔡美儿通过中国传统的严格教育把两个女儿培养成出类拔萃人才的亲身经历。该书着重比较了东西方家庭在子女教育方面的不同甚至尖锐对立的观念，比如美国父母认为要让孩子意识到学习是有趣的才能学好，蔡美儿却直截了当地指出什么事情如果你玩得不好，你就不会觉得有趣。一般美国小孩就算在学校拿了B甚AC，回到家里父母都还要鼓励他干得不赖，而蔡美儿的两个闺女偶尔拿一次B就会被臭骂一通。一般美国小孩从小看电视打游戏上网聊天，蔡美儿的两个闺女想都不要想，空余时间基本上都花在学习和练琴上。还有其他很多细节，有兴趣的读者不妨买一本来翻翻。

这不过是一本介绍育儿经验的书，充其量算一家之言，为什么会在美国产生如此巨大的震撼?这跟美国社会大环境的变迁是密不可分的。90年代冷战结束后美国一枝独秀，但近十年来经济接连经历了高科技业和房地产市场两个泡沫的破裂，后者更触发了波及全球的金融危机。每当遇到危机，美国社会就会对问题和出路展开大讨论。

2000年代初高科技业泡沫破裂之际，美国社会讨论最多的是产业出走、工作外包的问题。当时大家关注的焦点是印度，因为虽然大量制造业工作流失到中国，可那大多是一些技术含量较低、缝衣纳鞋之类的工作，留在美国也没有年轻人愿意干；而流失到印度的多数是白领工作，包括从IT到金融甚至法律和医疗服务等各种高薪酬工作。

这次金融危机之后，中国迅速复苏并超过德国、日本成为第二大经济体。相比之下，美国经济的回复就逊色得多，经济增长缺乏新热点，即便在过去寄予厚望的新能源等高科技领域，中国也凭借着科技人才数量上的优势呈现出后来居上的态势，而美国本土学生理工科表现平平，需要靠大量来自中国、印度的学生支撑门面。这样的反差使得美国人开始思考自身的教育体系、方式和理念。

美国人崇尚鼓励式教育，对子女学业和各种活动无论成败，多报以鼓励，很少责备。几乎可以说每一个美国小孩无论优异平庸，从小都是在掌声中长大的。美国大片里关键时刻拯救世界的大英雄，也多是平日里缩头缩脑的小混混，仿佛人人都可以做救世主。鼓励固然没错，可是美国人在孩子教育上是否鼓励过了头，又是见仁见智了，《华尔街日报》《纽约时报》这些主流媒体就经常严肃地讨论美国式教育是否失之宽松。前不久《华尔街日报》刊登过的一封读者来信就指出了这个问题，信的作者是华尔街一位高阶女经理人，她描述了自己手下一位职场新人因为受不了她几句很委婉的批评，当场失声痛哭的事件。作为一位母亲，她感到很震撼，开始反思自己一直奉为圭臬的鼓励式教育方式是否走过了头，开始担心过几年自己的孩子面对真实的世界时，是否也会一样地痛哭流涕。

美国教育鼓励自由发展，无论子女选择什么，父母都很少干涉。一般的美国父母甚至很少去考虑将来孩子该干什么，因为那是孩子们自己的决定，如果干涉了，反倒有不尊重孩子的嫌疑。这样的好处当然是造就了比尔・盖茨、斯蒂夫・乔布斯之类在个人兴趣的驱使下开拓出一个新领域甚至新时代的弄潮儿，但是很多小孩在选择专业的时候过于依赖兴趣，对未来的职业发展未给予足够的考虑，最终造成很多人学无所用，就业困难。一次电台的访谈节目里，一个哲学专业毕业的孩子打电话进来半开玩笑地问有没有办法把她的学位退回给学校，把钱要回来。她的理由很有意思：既然买回来发现没有用处的商品可以退货，为什么买回来发现没有用处的学位却不能退货呢?

美国鼓励式自由教育的形成固然有文化上的原因，但背后政治上的因素也不容忽视。按理说不同的学校采用不同方式的教育，最后比比学生的表现就很容易分出高下，再保留好的一种方式。如果你觉得学习成绩不是唯一，那考察考察综合素质总可以吧?这貌似简单的道理，在美国却是行不通的。在美国，教师工会和公务员工会一样，是一个极其强大的政治势力，他们手中的选票往往能够决定各级民选官员的命运。在这股势力的运作下，美国几乎所有的州都规定中小学教师的报酬升迁以至于裁续都不能和学生的成绩挂钩，只可以跟服务年限挂钩。这虽然是现行教育系统中最受人诟病之处，但是要改革也是万般不易。前几年首都华盛顿的学区总监推行一系列的教育改革：给教学效果好的老师涨钱，辞退绩效不佳的老师。这些在我们中国人看来天经地义的事情结果捅了大马蜂窝，在教育工会的激烈反对下，学区总监最终黯然下台。试想一个不鼓励老师上进的环境，怎么可能鼓励孩子们力争上游呢?

凡此种种，使得美国人也对自己的中小学教育一直牢骚满腹，有抨击政府拨款不够的，有怪罪公立学校师资力量不足的，有指责学校对少数族裔照顾不够或者照顾过多的，不一而足。但是却一向很少有声音反思美国家庭教育方式，反思作为父母自己又做错了什么。《虎妈战歌》一书向普通美国人展示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东方式教育，并被宣称为中国母亲更胜一筹之处，当然就触动了几乎每一个美国人，尤其是为人父母者的神经。叫好者有之，批判者有之，直到今日，未有定论。

其实为什么需要定论呢?提出问题，积极思考，勇于尝试，然后找出最适合的道路，对任何一个民族来说，不都是不断进步的必由之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