狙猎秃鹰:特大网络贩枪案始末

这是一个以方雷为首的非法制造、买卖、运输、邮寄、储存和持有、私藏枪支弹药于一体的特大网络犯罪组织。枪支的买家，涉及全国30个省（市、自治区）212个地（市、州）。截止2012年9月22日，警方共查处涉枪违法犯罪嫌疑人241人，其中18人被刑事拘留、12人被批准逮捕。

专案组负责人告诉记者，这次行动共缴获各类枪支203支，缴获气枪铅弹和小口径子弹10217发，缴获的气枪零部件可折算成1842支整枪。此案规模之大、地域之广、人员之多、犯罪手段之新、反侦查意识之强、收缴的枪支和部件之多，近年来在全国也属罕见。

包裹牵出贩枪大案

2011年9月27日，江西省萍乡市公安局截获一条线索，有人通过快递邮寄可疑包裹。

这是一件由萍乡市发往四川省的快递包裹。说是寄衣物的包裹，却形不似，“神”也不似。被拦截下来后，民警决定打开包裹一探究竟，却发现里面竟然是一些散乱的金属制品、塑料制品和一根不起眼的钢管。经多方探究，民警见这根钢管虽然外表毫不起眼，内部却刻有线膛，居然是如假包换的德国产、号称“枪管之王”的“瓦尔特”枪管。民警据此尝试着将枪管和那些金属、塑料制品等组装起来，一支仿美式“秃鹰”高压气枪赫然出现在眼前。

据业内人士介绍，美国“秃鹰”高压气枪，英文全称AIRFORCE CONDOR，属于手动高压气泵预充气气枪。以高压气瓶中的压缩气体为动力发射4.5或5.5毫米铅弹，全长约1米，重约3公斤，杀伤力巨大，枪口比动能高达150-290焦耳/平方厘米。这是一个什么概念呢？做个比较就能清楚知道：国产制式式手枪的枪口比动能最高不过450焦耳/平方厘米，“秃鹰”高压气枪与其相比只稍低一个数量级。可见其杀伤力有多么惊人！

办案民警介绍说，查获的这支气枪，无论是尺寸，还是击发原理，完全是仿照该枪设计，而且消音器、瞄准镜、风向风速测定仪、支架等配件齐备。如果使用瞄准镜等辅助装置，100米可精确击穿1.5毫米的一元硬币，杀伤力是国家标准的150倍以上。据称，该枪支被枪械“发烧友”们称之为“气枪中的狙击步枪”。

由于案件涉枪，萍乡市公安局高度重视，挑选了56名精干警力组成专案组，周密部署，开展立案侦查。

摆在民警面前的首要问题是，查清楚包裹是谁寄的。几经工作，在莲花县开理发店的湖南籍青年何华、何亮兄弟浮出水面，他们正是寄包裹的人。围绕着何氏兄弟，专案组展开进一步调查，发现两人名为美容美发，实际上将主要精力放在了网络和QQ上的生意上，经常有快递包裹进进出出，很神秘。

办案民警判断何氏兄弟的背后，还隐藏着一个庞大的网络贩枪团伙。考虑到兄弟俩具有一定的反侦查能力，民警决定先不与两人正面接触，转而潜伏在网络上，了解他们在网上的“生意”情况。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查，民警发现他们在网上卖枪时都使用隐语和代号。随着网上获取线索的不断增加，网下侦查工作也一步步拓展，专案组派人赴广东、上海、安徽等地调取了大量相关数据并进行研判，一个庞大的网络贩枪团伙逐渐浮出水面。

网络贩枪成部督案

办案民警从掌握的信息研判，该团伙以“虫二”方雷为核心，“逗号”张明、唐华和何氏兄弟等人为销售商，形成了一个极其庞大的销售网络，犯罪手法之新、规模之大、涉案人数之多、涉案范围之广、反侦查意识之强，为多年来全国罕见。

专案组即刻向市委、市政府有关领导汇报了相关案情，得到了领导的高度重视和支持。2012年2月17日，萍乡市公安局对“2011·9·27”网络贩卖枪支案正式立案侦查，随即向江西省公安厅汇报并层报至公安部，随后公安部将该案列为全国“灭枪” 专项行动首批督办案件之一，并将全案指定萍乡市公安局管辖。在此期间，公安部刑侦局和江西省公安厅领导多次赴萍乡研究案情，指导和支持此案的侦破工作。

经过艰苦而细致的侦查，警方发现该团伙成员非常狡猾，经常更换联系方式，人员分布在全国各地，彼此之间在网上联络频繁而紧密，一旦有风吹草动极易惊觉。于是，专案组不断综合考虑各方面因素，调整抓捕方案，等待最佳抓捕时机。根据此前的调查，民警发现随着春节的临近，方雷、张明等人陆续外出或回家过年，团伙成员间的联系也少了。在综合分析了这一有利因素后，抓捕大网撒开。

何华、何亮兄弟俩原本在江西省莲花县城经营着一家美容美发店，生意上得心应手，可以说生活是温饱无忧的。而在2012年2月19日这一天，因为兄弟俩私下“倒腾”犯法的事儿被公安机关找上门来了。

这天上午10许，何华来到一家快递公司领取包裹时，一副冰冷的手铐锁住了他的双手。办案民警拆开这个沉甸甸包裹，只见里面装了足足1000枚铅弹，何华家里的仿美“秃鹰”气枪正等着子弹上膛。他如实供述说，因为兄弟俩爱枪，爱打猎，从2011年8月初就开始找到门路，在淘宝上买枪支。

兄弟俩不仅买枪，还卖枪。这一过程，是通过把一支整枪“化整为零”完成的。

何氏兄弟落网后，专案组转向对方雷等主要成员的抓捕。

办案民警分析安徽应该是团伙的老巢，也是整个销售网络的“根据地”，有大部分的团伙犯罪证据，几经权衡，挥师安徽。3月21日，在当地警方的配合下，专案组在安徽将方雷抓获，并当场起获了大量涉案证据。随后，唐华等主犯也相继落网。至此，网络贩枪团伙的“营销中心”被摧毁。

随着方某等人落网，侦查工作的重点逐步转移到“端窝点、断源头、捣网络、缴枪支”上来。

这么多线索、这么多人、这么多窝点、这么多枪支，一条线索又能拓展数十条线索，一个窝点可能牵出数个窝点……千头万绪，从哪儿下手，采取什么方式去查、去追、去收缴，才能取得最好的效果，这也是对全体指战员侦查智慧的一个很大的考验。结合本案的特点，经过反复研究，反复论证，专案组决定从“枪管”和枪支构件入手，从上至下，由里到外，有条不紊，整体推进。事实再次证明了专案组指挥决策的正确。4月至5月，专案组在公安部的协调和广东、上海警方的协助下，先后在佛山、上海两地端掉枪支零部件加工窝点12个，缴获整枪12支，枪管162支，配件5万余件，抓获制造枪支部件的犯罪嫌疑人6名以及在互联网上向该团伙销售枪管气瓶、气阀的犯罪嫌疑人5名，从而彻底摧毁了为该团伙制造枪支部件的工厂和作坊，截断了该团伙获取枪管和动能的三条“供给线”。

随着涉枪线索的不断拓展，在公安部和江西省公安厅的指挥协调下，全国公安机关迅速动员起来，获取了大量的线索，该网络犯罪团伙的脉络进一步清晰起来。8月，公安部在萍乡召开现场推进会，针对部分工作任务繁重、核查工作阻力较大的省区进行了一次专题部署，将整个案件的侦查工作推向了再一个高潮。

办案民警告诉记者，就目前缴获的涉案物品来看，俨然就是一个小型的“武器库”。经过对买枪人的调查，他们均是以狩猎为由购枪，很多都是枪支发烧友，大部分人“有钱又有闲”，有正当职业。据悉，本案团伙买的仿造枪开价能达到每支7000元。此外，有的涉案购枪人被抓获时正扛着枪准备外出打猎，有的涉案购枪人喜欢把打猎后的战利品和枪摆在一起合照留念。

枪零部件批量加工

可以说，犯罪嫌疑人方雷是从一把气枪开始，构建了一个“庞大的网络贩枪团伙”。

方雷，今年38岁，在安徽省宿松县老家经营一家KTV歌厅。2009年3月，他便拥有了两支长枪：一支“秃鹰”气枪，一支5.7毫米小口径步枪。

在江西省莲花县看守所，面对记者，方雷形容自己摸到枪的感觉“身心愉悦”，“就像女人离不开化妆品”。方雷称，自己从小迷恋持枪打猎，“麻雀、老鼠，打中后就有满足感”，他一直梦想拥有一把真枪。

一些枪械、狩猎的网站和论坛，存在大量枪支组装的教程和视频。方雷加入了相关QQ群和论坛，据此掌握了相关枪械知识。

方雷先后用1.5万元钱买了支小口径步枪，9000元钱买了仿美式“秃鹰”高压气枪，这些都是从网上不同卖家手里买回零部件，由自己组装而成。

2009年3月，当方雷耗时一个多月，组装完毕了一支仿美式“秃鹰”高压气枪时，异常兴奋，他当即把试枪和猎杀斑鸠的照片晒到网上，引发“枪友”围观。

“想拥有这个东西的人太多了，很多人找到我，让帮忙搞一支。”

据警方调查，正是众多枪械爱好者“求而不得”，让方雷发现了巨大商机，从一个枪支爱好者转为贩卖者。

专案组民警林斌杰回忆，方雷曾供述“要枪的人很多，生意非常忙”，“打牌的时间都没有了”。

方雷称，白天盯着网络需求信息，晚上便打包货物，几乎隔日发一次货。

一支完整的“秃鹰”气枪有六大必备部件：枪管、枪身、气瓶、气阀套件、握把组件及“内脏”。因为气瓶和充气阀在网上可以轻松购得，相对难以制造的枪管，他也有自己稳定的上线，所以只要能稳定地弄到更多的其他部件，巨大的利润就能滚滚而来。

2010年10月前后，方雷来到广东省佛山市，拿着图纸和拆卸的气枪零部件样品，找到4家五金厂和小作坊，签约委托批量加工。

警方介绍，至案发，方雷八次到佛山找到多家五金加工厂，先后委托加工制造枪身1000余件，零部件2万余件。

2012年初，为了方便发货，方雷还曾在佛山市租下两间民房用作库房。

枪管是气枪最精细的部件，一般小工厂无法完成，方雷通过网络中介采购。

萍乡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副支队长方宇告诉记者，以气枪的关键部位枪管为例，犯罪嫌疑人龚某以每根枪管50元的价格卖给犯罪嫌疑人林某，林某通过互联网以每根700元的价格卖给方雷，以方雷为首的“9·27”贩枪团伙在互联网上以1400元左右的价格销售给网上的购买者。

据警方介绍，枪身、“内脏”的制造价格约200元，方雷卖时至少一件800元。一支仿美式“秃鹰”气枪的成本约2200元，方雷可以卖到7000元，最高超过万元，“一支整枪利润5000元，甚至更高”。

警方初步查明，自2010年12月之后的一年半的时间，方雷一个人的销售额达117万余元。

随着“生意”的扩大，一些网友成为方雷的下线，贩枪网络逐渐形成。

网店销售快递发货

方雷在淘宝开设的网店，从未出现枪支等敏感信息话题，而是用“销售GPS、改装螺丝”等词汇替代，且交易流程都做到符合淘宝网的要求。

运输主要是通过快递。方雷说，零部件加工后分散用快递寄出。他说即使快递员查验，也不认识是什么，“随便说个什么配件，也就给寄了”。

据介绍，方雷有个习惯，在老家安徽宿松的话，会去相邻的湖北黄梅县发货，在佛山，就去广州芳村邮寄。此外，一组套件，会分为多个包裹，找不同的快递公司配送。

方雷称，生意做到后面，接单会有一定选择性，“只和熟人做生意，陌生、不了解的就不做了。”

警方介绍，随着生意发展，方雷的网络贩枪规模越来越大，逐渐形成金字塔状销售体系。方雷在顶端，中间是在各地的，终端则是全国各地的购枪者。

专案组归纳，每个环节的地点都不同，跨越全国多省。“他们是在广东制造，上海采购，安徽储存，湖北邮寄，使用江西、北京的手机号码用于联络和上网。”

据萍乡警方统计，方雷贩枪团伙在一年半时间内交易“秃鹰”气枪配件1186次，其中交易成功784次。

警方查明，何华兄弟与方雷相识于一个叫“逗号家族”的QQ群。“逗号家族”由方雷的之一的张迎春组建，“逗号”是张的网名。

“逗号家族”是枪支爱好者交流经验的网络平台之一，同时有大量枪支零部件和配件销售广告。

据介绍，截止2012年1月，通过网络检索关键词，与美式“秃鹰”气枪相关的QQ群一共600多个，每个群最多的有500余人，保守估计，全国参与者数万人。

“逗号家族”今年初有群员300多人。“从不网络视频聊天和从不见面，是他们的重要游戏规则。”民警介绍。

在狩猎论坛，方雷使用“风云无边”等多个网名，他的商唐德成、张迎春等也是使用网名。

方雷告诉记者，枪友们会在论坛分享射击经验，联系生意的网友，则会将气枪拍照上传并配上联系方式。

专案组民警介绍，玩家们交流都用隐语，如“秃鹰”气枪称为“秃子”，气枪称为“气狗”，枪管称为“毛瓦”，铅弹称“狗粮”等等。

持续缉枪严加监管

综合分析这起特大网络贩枪案的特点，办案民警介绍说，除了涉案嫌犯主体均为枪支爱好者、购枪人以狩猎为理由、邮寄走零散分包的快递方式外，网络交流是他们主要的联络纽带，制造者、贩卖者、购买者之间几乎都不认识也没见过面，而且有的一个人会用多个网名，有的则几个人共用一个网名，这类非接触性的作案方式增大了警方破案的难度。

据统计数据显示，这起特大网络贩枪案的买家，遍布全国除和港澳台地区以外的30个省市自治区，涉及212个地市州，400余人。购枪者涉及不同职业，绝大部分为男性。一支“秃鹰”气枪标准配件，网络售价近万元，这决定了拥枪群体的特点：有钱、有闲。

一些枪械“发烧友”不满足拥有一支气枪，有的甚至会采购两支甚至更多，一些枪迷还会补充采购激光测距仪、瞄准器、消声器等配件，以满足个性化需要。

上海购枪者龚勇军被查获拥有两支气枪。根据我国枪支管理法规，拥有一支气枪将被治安处罚，拥有两支及以上气枪将被追究刑责。

据警方透露，40多岁的龚勇军曾开过煤矿，资产据称上千万，被捕前常在上海崇明岛的乡下打猎。

2012年5月11日，龚勇军被捕时正身着迷彩服，扛着枪准备外出打猎。8月，龚被莲花县法院判处四个月拘役。

专案组民警分析，拥枪群体中，以户外运动者居多。这些人外出，汽车后备厢常备两样物品，一样是鱼竿袋子，一样是气枪袋子。

“有些漏洞是明摆着的。”2012年9月15日，方雷对记者说，2010年底他初到广东省佛山市，委托加工第一批枪支零部件，未遇到任何阻力，“加工厂老板从来不问身份，有订单就做。”

办案民警称，枪支零部件中，螺丝、弹簧等在民用行业很普遍，加工厂无法分辨，即使枪身，在前几道工序，不是专业人士，也很难与枪支联系。

据方雷讲述，通过物流，从广东到安徽，一次运百十件配件，从来没有被查过。“我把零件拆开了，你怎么认识这是什么东西？你不知道这是什么，怎么能阻止我发货？！”

方雷提及的漏洞，在江西省公安厅刑警总队有组织犯罪侦查处处长杨复宽看来，也是眼下网络贩枪亟须加强整治的薄弱环节。他呼吁加强五金加工、物流配送、网络销售等行业的监管力度。

专案组民警认为网络贩枪安全隐患大，“拥枪群体数量庞大且呈现迅速扩增态势，他们以网络论坛为平台，一呼百应，如果聚集起来进行集中统一的涉枪违法犯罪活动，后果将不堪设想。”

公安部刑侦局副局长赵启明表示，针对涉枪犯罪出现的新特点，公安部要在全国范围内持续不断组织开展缉枪专项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