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俗共赏重读《春》

时间:2022-07-30 03:28:22

有关朱自清及其著作的研究,自1929年钟敬文发表第一篇对《背影》的研究文章以来,已历时80多年,随着研究的深入,朱自清形象已不再只是一位以散文称著于世的新文学家,人们逐渐发现了他作为诗人、语文教育家乃至国学大师的身份,而对其以文艺理论为主体的美学思想的研究,近年来成果斐然。李先国的《化俗从雅文学观的建立——朱自清与西方文艺思想关系研究》作为第一部系统构建朱自清文艺思想体系的专著,运用文本细读与实证分析方法,演绎出了朱自清作品从人道主义到唯美主义,最终达到雅俗共赏境界的理论发展历程,为我们深入理解朱自清的作品思想提供了一个清晰的脉络。

一.朱自清文艺理论概述

从1916年到1922年,朱自清在列夫·托尔斯泰人道主义影响下,形成了民众文学的观点,认同了俗众,并成为他以后全部文艺思想的底蕴。此后从1922年到1928年,朱自清接受了沃尔特·佩特等人的唯美主义思想并进行了改造,提出刹那主义美学思想,试图建立一种新的“雅”的标准,这是朱自清文艺思想发展的第二阶段。从1929年到1948年,朱自清将瑞恰慈和燕卜荪的语义分析学说与中国传统的考据方法相结合,通过大量具体的实践,解决着雅俗如何共赏的具体问题,化俗为雅的文学观得以最终完成。而朱自清本人在接受了这三种思想的影响过程中,也逐渐实现了一个转换:早期是一个具有启蒙主义色彩的知识分子,中期是一个具有唯美倾向的作家,晚期是一个孜孜矻矻的学者。当然把朱自清借鉴西方文艺思想的过程分为三个阶段来进行研究,并不是说朱自清在前一个时期受某种思想的影响,后一个时期就不会受到它的影响了。这种分期只是为了更清楚地显示朱自清在何时开始受某种思想的影响,以及这种影响在哪个阶段表现得比较突出而己。

对照这一分法,反观入选中学语文课本的朱自清的散文:《背影》(苏教版、人教版八年级上),这篇在历史上确立了朱自清散文家地位的名篇,是其民众文学时期的代表作;而《绿》(苏教版 九年级上)和《荷塘月色》(苏教版、人教版高中一年级)则是唯美主义思想的产物;而《春》(苏教版七年级下、人教版七年级上)不啻为朱自清在化俗为雅奋斗历程中的里程碑。

二.《春》的民众文学特征分析

首先,我们来看《春》之“俗”。所谓俗,就是朱自清所倡导的“建设为民众的文学”。这样的民众文学,按照朱自清的观点,至少包括三个方面特征:

(一)在创作对象上,它是为民众而写。朱自清在《民众文学的讨论》中对“民众”作了一个分类:“我们所谓民众,大约有这三类:一,乡间的农夫、农妇……;二,城市里的工人、店伙、佣仆、妇女以及兵士等……;三,高等小学高年级学生和中等学校学生、商店或公司底办事人、其他各机关底低级办事人、半通的文人和妇女。”在这些对象里面,《春》是为谁而写的呢?为中等学校学生。

《春》写作于1933年,《朱自清年谱》称写作于该年2月21日。载于朱文叔编的《初中国文读本》第一册,(上海中华书局1933年7月版),据陈杰考证,该文是应编者所约“特约撰述之作品”。按夏丏尊和叶圣陶的说法,“是按照你们的程度,专为你们编的”。

(二)在情感基础上,它要能表现民众的思想感情。一是在语气上,用的是民众能懂的表现方式。《春》通篇的语言是用少年儿童口语来写的,语言文字非常简洁朴素,像孩子在说话。二是在内容上,有民众熟悉的事物和场景,无论是“牧童”、披蓑戴笠的“农夫”还是雨中的“草屋”(遵照1933年原文),都充满了乡土气息。

(三)在作品效用上,它要对民众具有启发性。朱自清批判接收了托尔斯泰人道主义文学观,但对于托氏“甚至所谓优美的艺术‘不但不能抬高工人们的心灵,恐怕还要引坏他。’”的说法,他是不认同的。《春》中引用了诗和成语各一句,其中“吹面不寒杨柳风”出自南宋诗僧志南《绝句》,而“一年之计在于春”出自唐代韩鄂的《四时纂要》。这两句在今天已经是耳熟能详了,但在当时,尤其是当时的初中生而言,可能知之者甚少。从近80年来的知晓率看,文章起到了对民众的启发作用。

三.《春》的唯美主义特征分析

从1928年朱自清写成《哪里走》后,有如《荷塘月色》《绿》等唯美主义(其另一面是颓废主义)倾向的美文便不再多见,但是,不代表这一文艺思想在其创作中就此绝迹。写作于1933年的《春》多少还带有唯美的痕迹,这也是今天在教学过程中大部分教师把它首先作为美文的典范来教学的原因,尽管这显然与朱自清的当初写作动机相左,但也无妨,十几年后当朱自清的雅俗共赏文学观成熟时,对此已释然。而且《春》中这些唯美主义特征背后已隐约出现了背离唯美的趋势,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意在表现自己。朱自清在《〈背影〉·序》一文中称“自己的散文创作,只是‘意在表现自己’,说出自己的心声”。这就是“意在表现自己”的来源。这一表现法来自于英国唯美主义者佩特的“自我表现”精神。在朱自清处体现为以真实的情感、仔细的观察表述独特的滋味。正如众多分析者所认同的,《春》的基调是明快的。草是“钻出来”的,花是“带着甜味”的,鸟鸣是“清脆”、“婉转”的,牧笛是“嘹亮”的,雨中的绿是“青得逼你的眼”的,种种这些描写除了体现出作者观察的仔细外,字里行间流淌着一种舒畅的氛围。应该说,这种舒畅欢欣不光是自然中春的特征,作者以自然的春表现的是心中的春。1932年朱自清获得了清华大学的教籍,在游历欧洲之后又与陈隐竹结婚。前期生活中丧妻流离、事业中屡遭驱逐的阴霾一扫而空。正因为是基于心中的春天的审美创造,才使得“被描写对象跃出纸面,熠熠生辉,透出一股活灵灵生气”。

(二)艺术的女性化。在朱自清唯美时期的散文中,精致的描写往往和女性联系在一起,如:《桨声灯影中的秦淮河》中将月光下的柳条比作“美人的胳膊”,《绿》中“初恋少女的心”、“善歌的盲妹”,以及《荷塘月色》中“的裙”等等。在西方的唯美主义作家看来,女性体现了神性和自然,能使人精神净化,荡涤污泥浊水。体现在朱自清的审美感知中,女性的音容笑貌和生命气息已和自然融为一体,景物在其心灵中幻化成柔弱、含蓄、娇艳、温纯的阴柔美。《春》也未能超脱于外,其中“母亲的手”、“花枝招展”的“小姑娘”都是如此。所不同的是,这两个形象给人带来的阴柔感已大大削弱,结尾更添上了“健壮的青年”的阳刚之气,无论是否是刻意所为,都表明朱自清在这一时期在意识形态上正走出唯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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