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教育局”的致命电话

时间:2022-07-25 07:37:32

来自“教育局”的致命电话

九月,一场秋雨过后,徐玉玉家门口的石榴树还在滴着晶莹水珠,泛红的石榴果实已经成熟,沉甸甸地压弯了枝头。在当地,门前种植石榴寓意家庭多子多福,而徐玉玉的死打破了这个普通农村家庭多年来的平静。

这一切,皆因为8月19日的一个诈骗电话,一个能够准确说出徐玉玉名字、学校和父母信息的电话。按照骗子的要求,徐玉玉先将准备交学费的9900元打入一个陌生账号,然后等待对方连同助学金一起返还,孰料在半个小时之后,对方关闭了手机,杳无音讯。在意识到被骗之后,徐玉玉一家在当晚报警,而在报完警回家的路上,徐玉玉伤心过度晕厥,两天后抢救无效去世。

案件引发社会的广泛关注,公安、检察机关等多部门及时介入,短短数天之后,远在江西、福建多地实施电信诈骗的犯罪嫌疑人陈文辉、杜天禹等先后落网。

9月30日,山东省临沂市罗庄区检察院已经对徐玉玉被电信诈骗致死案的犯罪嫌疑人陈文辉等7人,依法作出批准逮捕决定。

黑客卖掉了高考信息

徐玉玉接到的不是一个普通的诈骗电话,电话的另一端可以准确地报出她的家庭信息、考试情况。她不知道这些原本私密的个人信息早已泄露了。

时间回溯到2015年11月,每年的这个时候,山东省教育部门都会照例在网站上开通次年的夏季高考报名入口。正在临沂第十九中学就读高三的徐玉玉也成为报名人员之一,上面有她几乎全部的个人信息和家庭情况。就这样,她的个人信息一直安静地储存在那里,直到今年4月,四川一名18岁的少年杜天禹无意中发现了这个网站。仅凭经验觉得“山东省2016高考网上报名信息系统”网站存在漏洞,杜天禹用一个简单的木马程序就侵入该网站,从上面下载了64多万条山东省高考考生信息。

原来,年纪轻轻的杜天禹是一名网络黑客。他给自己起了个网名叫“SEAY”(法师),意思是掌握了魔法的人。据相关报道显示,杜天禹从小学五年级起经常去网吧打游戏,就读初中二年级时退学。他的初中班主任介绍,杜天禹不爱学习,但对数字非常敏感,在数学方面有天赋。而最令缪老师印象深刻的,是杜天禹在电脑技术方面表现出的独特能力。

杜天禹离开学校后,先到某电脑学校培训了一年,但因为他感觉到电脑学校教的都是很基础的东西,他早已掌握,于是又到成都一家培训机构培训了几个月。17岁时,杜天禹通过了北京某科技公司的技术考试,前往中关村某科技公司工作,月薪超过5000元。一直以来,杜天禹对黑客技术产生了兴趣,并开始尝试使用黑客技术在网上获取他人的数据信息,在网上非法出售。

此时的徐玉玉还在备战高考,她爱好文学,在书架上,放着她喜欢的《围城》、《巴黎圣母院》、《傲慢与偏见》……

此时的杜天禹则正忙着通过QQ先后10多次出售山东考生信息,警方查实的非法获利金额是1万4千多元。

之前的诈骗大都失败了

从杜天禹处购买山东考生信息的客户正是徐玉玉案的主犯陈文辉。

直到公安部通缉令之后,陈文辉的父母才知道儿子在外面从事的工作。在此之前,22岁的陈文辉初中没毕业便辍学在家,其后一直在外打工。据了解,虽然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但还是经济拮据,偶尔还会向父母要钱。

今年年初,陈文得从福建安溪老家从事电信诈骗的朋友郑金峰口中知道电信诈骗来钱快,于是便开始向郑金峰学习电信诈骗的技巧,并且一直跃跃欲试。直到今年8月初,他才准备好实施电信诈骗的一切所有人员和资源。这一次,陈文辉决定自己当谋划者。他先是约了几个朋友来到江西九江,租下一套房子,然后购买了不记名的电话卡,再通过QQ购买山东考生信息。

刚开始的时候,陈文辉还是对杜天禹提供的考生信息真假有所怀疑,所以第一批试探性地以五毛钱一条的价格购买了800条考生信息,验证信息无误后,随后又多次向杜天禹购买山东考生信息,其中就包括徐玉玉的个人信息。作案前期,他还特意对地方助学政策进行了了解,获知当地贫困学生可以申请助学金,而选择以学生为目标,则是因为学生的信息最便宜,成本最低。

按照电信诈骗的模式,犯罪分子通常会有所分工。给学生家长或者学生打电话的称之为一线,冒充教育局工作人员;接听反馈电话的是二线,专门冒充财政局工作人员。每个人手上都有一页纸的学生信息,一页纸的电话剧本。针对学生诈骗的电话剧本在“行业”内又称“学生读本”,每一个步骤只需要按着上面的台词念即可。

同时,诈骗团伙还有固定的利益分成。如陈文辉雇佣了老乡郑贤聪当自己的一线,约定每诈骗成功一笔,郑贤聪将会获得20%的提成。他让郑金峰提供十余张银行卡号供他使用,到时候由郑金峰负责为他提现,将抽成后的诈骗款转存到自己掌握的银行卡中。

每天,陈文辉雇佣的冒充教育局工作人员的郑贤聪等人都会拨打上百个电话进行诈骗,绝大多数都以失败告终。直到8月19日下午,他们联系上了徐玉玉,一个刚刚办理完当地贫困助学金申请的准大学生。

被骗前申请了教育局的助学金

9月底,记者来到山东临沂。穿过一座约五米高的牌坊,走进徐玉玉家所在的临沂市罗庄区中坦村。在这个有四五百户的村庄里,几乎家家都盖起了二层小楼,富裕的家庭门口还停放着小轿车。徐玉玉家在村后靠中间的位置,也是一栋二层小楼。

这些天,徐玉玉家原本喜庆的红色大门时常紧闭。附近的徐姓本家邻居告诉《方圆》记者,徐玉玉母亲腿患残疾,现在更是常常把自己关在家里,很少与村子里的人接触。与之相比,一个月前的8月18日,徐玉玉家格外地热闹。

父母双方的亲戚都赶来为这个家庭的第二个大学生庆祝。她和姐姐徐琳是父母所有近亲中为数不多的大学生。饭桌上,一大家子纷纷举杯祝福,开朗的徐玉玉乐得跟盛开的花儿一样。她还时不时地看看三姨送的新手机。在此之前她是高中同学中为数不多的没有手机的人,在学校有事的时候都是用公共电话或者借用同学的手机给家里打电话。直到这次考上了重点大学,她的三姨给她买了一个智能手机作为奖励。

此前,所有她的联系方式都是母亲的手机号码。包括两天前,徐玉玉接到当地教育部门打来的电话也是直接呼入母亲的手机。教育局通知徐玉玉可以申请一笔贫困家庭助学金。为此,她还特意跑到有电脑的六叔家里网上提交了申请。8月17日,父亲骑着三轮车带着徐玉玉前往罗庄区教育部门办理了申请助学金的相关手续,并被告知在今后几天钱就能发下来,让她回家等通知。8月18日,徐连彬连同亲戚给徐玉玉的贺礼凑齐了1万元存入了学校寄来让徐玉玉缴纳学费的银行卡内。如果不出意外,从教育局申请到的这笔助学金会成为徐玉玉到南京就读南京邮电大学的生活费。

事实上,徐玉玉在这几天确实也在等待当地教育局的通知电话。

对于徐玉玉而言,教育局的助学金不是一个小数目。上高中的时候,徐玉玉每个礼拜包括吃饭在内的200元生活费有时还能有些剩余,而且还一直申领当地相关部门发放的贫困助学金。徐玉玉是一个懂事听话的孩子,她知道家里的拮据,父亲每个月做瓦工的平均工资也只有2000多元,所以从不乱花钱,连很多同学必备的电子产品都没有。

去年夏天,刚刚去海外务工姐姐徐琳回家探亲,徐玉玉在姐姐的行李箱里翻出了一个充电宝,看了又看,舍不得放下,最后试探着问:“姐姐,这个充电宝能送我吗?”她说给MP3充电,这样就可以更好地学习英语了。当徐琳答应送给她的时候,徐玉玉高兴了半天,一直夸姐姐真好。

等不到的虚假助学金

8月19日下午4点30分左右,徐玉玉家所在的罗庄区中坦社区下起了雨。母亲李自云的手机响起,可她并没有能听懂对方的说话意思,于是让在一旁的徐玉玉接听。电话那头,在核实了徐玉玉的姓名、毕业学校、家庭住址等信息后,有一个让她兴奋不已的事情,这个电话的主要内容是通知她马上就可以领到这笔助学金,但是具体得向财政局咨询。对方还热情地提供了一个财政局的电话号码,徐玉玉随即拨过去。

此时的李自云开始准备晚饭了,几分钟之后,听得女儿跟她说,“妈,我得上银行一趟”,母亲问上银行干嘛?徐玉玉回答,“我弄了2600块钱的助学金,来自教育局的”。

然而,这个让徐玉玉欣喜不已自称教育局工作人员的来电却是从江西九江的一间出租屋里的郑贤聪拨打的。

郑贤聪在这个骗局中的角色是冒充教育局工作人员。“我就跟她说,你有一笔2680元的学生助学金,如果要领取的话,今天是最后一天了,你要跟某某财政局工作人员联系,然后她就叫我把号码给她了。”

当徐玉玉按照对方提供的财政局号码打过去时,接听电话的是这个诈骗团伙的二线人员,同样是在江西九江的这间出租屋里、冒充财政局工作人员的陈文辉开始与徐玉玉对话。作为二线人员,他的角色是假冒财政局工作人员,这也是整个骗术最关键的一环,诱骗对方汇款。“就是叫她去银行查一下,看补贴款到了没有,然后顺便查一下她的卡上面有多少钱。”

在那个下着大雨的傍晚,徐玉玉告诉母亲要出去一下,便匆匆来到了附近的银行。电话的另一边,陈文辉开始实施整个骗术最重要的一步,他得知徐玉玉有一张卡上有9999元钱时,要求徐玉玉把这些钱向他指定的一个银行账户进行转账操作,以激活这张银行卡,到时候,这些钱连同助学金将会全部打到她的账户上。毫无防范之心的徐玉玉便按照对方要求进行了转账操作,但是两次操作均没有成功。

此时,陈文辉想到另外一个办法,他让徐玉玉找另外一家可以存取现金的自动柜员机把这些现金取出来,然后存入他指定的助学金账户进行激活。同样是出于完全的信任,当天17点30分左右,徐玉玉取出了9900元学费,随后全部存入了骗子发来的银行账户。

就这样一个诈骗过程完成。陈文辉在挂电话之前还特意告诉徐玉玉,半个小时后,所有的钱将会打回她原来的账户,同时也会有短信提示。单纯、朴实的徐玉玉足足在那里等了半个小时也没有任何回应,当她根据原来的号码拨回去的时候,却始终无法接通。

怀揣着不安与惶恐的徐玉玉只好回家,她觉得自己可能是被骗了。在家门口徐玉玉遇见了母亲等她回来的母亲李自云,并讲述了整个经过。母亲也是一样的反应,“我感觉也像是骗子”。短短一句话加剧了徐玉玉的心痛感。因为这样一笔钱差不多是她三年高中生活费的总和,也可能是父亲辛苦几个月的工资,却在一个小时内瞬间没有了。晚上,徐玉玉没有吃饭,直到去报案前的大多数时间她都是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哭泣。

别让徐玉玉案悲剧重演

回想起当天,徐连彬仍然处于自责中,“如果我不带女儿去报警,就让她哭一晚上,也许女儿就不会有事。”事发当晚,徐玉玉回到家中,一直没有吃饭,坐在院子里哭的徐玉玉恳求父亲带她去报警,她将最后的一丝希望寄托于公安部门。徐连彬劝徐玉玉就此作罢,“我们都没有责备她,家里再凑凑还是可以给他提供学费的。”然而徐玉玉还是执意要去,徐连彬只好顺应她,骑着三轮车带女儿去了派出所。

其实,早在今年7月20召开的全国打击治理电信网络新型违法犯罪专项行动推进会上,公安部表示,今后各地公安机关接到群众电信网络诈骗案件的报案后,一律都立为刑事案件,按照刑事案件立案要求采集各类信息。

根据徐玉玉被骗金额的案值,罗庄区的公安部门也以刑事案件立案。徐玉玉在派出所办完立案程序,已经是当晚9点。

徐玉玉坐在三轮车上,父亲说,“咱们回家吧”。徐玉玉应声“嗯”。这是父女之间此生最后一次对话。两分钟后,徐连彬再叫她的时候却没有了回应,回头发现女儿已经歪倒在车上。当时的徐连彬说自己慌乱得都站不住了,甚至急出了眼泪,然后拨打了120。

十几分钟,急救人员到达现场,开始为徐玉玉做心肺复苏。但此后徐玉玉就一直处于昏迷状态,而且心脏在一直处于慢慢衰竭的状态,两天后彻底停止了心跳。几天后,公安机关相继抓获该案的全部犯罪嫌疑人。

农历中秋节前,徐连彬从罗庄区公安分局的民警手中接过追缴回来的9900元现金。“钱回来了,玉玉却永远回不来了。”徐连彬说,之前公安机关也告知他诈骗徐玉玉的犯罪嫌疑人已经陆续归案了,将来肯定会提起民事诉讼进行索赔,不过他希望这些人得到严惩。“如果这些人可以判决死刑的话,我宁愿一分钱都不要。”

按照刑法第二百六十六条规定,诈骗公私财物,数额较大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处或者单处罚金;数额巨大或者有其他严重情节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数额特别巨大或者有其他特别严重情节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无期徒刑,并处罚金或者没收财产。另据相关司法解释,诈骗公私财物价值三千元至一万元以上和三万元至十万元以上、五十万元以上的,应当分别认定为刑法第二百六十六条规定的“数额较大”与“数额巨大”、“数额特别巨大”。而“造成被害人自杀、精神失常或者其他严重后果的”,则是酌情从严惩处的一种情况。

“违法成本低成为了电信诈骗案件频发的一个法律难题。” 西南政法大学刑法学教授张武举在接受《方圆》记者采访时指出,电信诈骗实施地点分散,而且对犯罪嫌疑人的抓捕不易,如果案犯在境外犯罪,还涉及管辖问题,更难侦破。此外,取证也是一大难题,如果不能证明案犯诈骗了较大数额,那案犯的刑罚就较轻,不能达到有效震慑和遏制效果。

个人信息泄露是徐玉玉被骗的重要原因。从记者以贩卖信息为关键字能搜索到上百个QQ群,而几乎里面的群成员都高达百人,身份证复印件、家庭成员、户口本复印件到网络账户名等都成了商品。然而,在缺乏个人信息保护相关法律的境况下,大多数个人信息泄露后,在没有造成经济损失的情况下,很多人不会选择维权,即使造成损失后个人也很难有充分证据来证明。

张武举指出,“要尽快制定《个人信息保护法》等相关法律法规,明确政府、企业在个人信息保护中的责任与义务,改变信息泄露的违法成本低而维权成本高的现状,因为所有人都不想徐玉玉的悲剧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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