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火车,生命的站口,那张血染的旧车票

时间:2022-07-25 01:12:15

爱的火车,生命的站口,那张血染的旧车票

2008年5月,青岛市殡仪馆内,年轻女子刘黎一身素衣,落花人独立,她所爱的人――方栋的骨灰盒,静静地安置在白色百合花丛中。刘黎明白,方栋去了,这一次他不会再对爱妻说“你先”,徒留下照片上炯炯的目光,就这样将她的心刺痛。

3天前,时速达131公里的T195次列车,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癫狂般闯进一段急促的s型弯道,第9~17节车厢突然脱轨。恰在此时,5034次列车迎面而来,两车对撞。方栋当时正在T195次列车上,他身边是怀孕的妻子刘黎。7年前,他与她相遇在这列火车上;7年间,他与她在列车上来来往往;灾难降临的这一天,他以双手托举她的姿势,完成一尊爱的雕塑……

爱很简单,春天的列车上说声“你先”

2001年4月27日夜,北京西客站,两名学生摸样的青年一前一后登上开往青岛的T195次列车。

列车员验票时,穿着红色球衣、背着大包小包直喘气的男生侧过身子,他说了声“你先”,让身后的女生站到了前面。女生的心里顿时感到一阵温热,但是人太多,她来不及回头看看给她让位的男生。进了车厢,放好行李,她转身要爬上中铺时,从下铺坐起身来的还是那位男生,他指着床说:“我与你换票,你睡下铺吧,我个子高,爬起来方便……你先。”

又是“你先”,真是难得遇见心里装着别人的青年。那位女生不禁抬起头,心存感激地望了望男生。

火车启动,一条青龙蜿蜒在沉沉夜色里,伴随着“哐当哐当”的声响,两个年轻人交谈起来。22岁的方栋是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工程学院学生,父母是青岛啤酒厂的工人。他身高187厘米,是学校篮球队的主力。这年上半年,他即将毕业,决定回青岛创业,办一个自己的公司。当时,他的包里揣着为北京一家外资企业设计建筑方案拿到的两万美元报酬,这是他创业的所有资本。

“我谢谢你总让我先,你是去青岛吗?到青岛还要多久?”刘黎问。方栋看着眼前的女孩,她精致的鹅蛋脸掩在一顶白色的遮阳帽下面,帽檐下是一泓清泉一样秀丽的大眼睛,他有些惊艳:“明天上午9点多到,因为我家是青岛的。”刘黎兴奋起来:“你知道栈桥吗?”“当然知道,就在我家附近。”“哇,太好了!你给我介绍一下,哪些地方好玩?我喜欢旅游,这次就是趁学校放假去青岛玩的。”

方栋了解到,刘黎比他低一年级,是北京外国语学院大三的学生。她是上海女孩,父母是闸北区的公务员。她自顾自地说:“你去过外滩吗?走过外白渡桥到黄浦路情人最密集的那条路吗?夜上海啊,一轮明月高悬中天,黄浦江上乳白色的游轮拉响了汽笛,让人如梦如幻……”

方栋被刘黎的描述感染了,他不禁想到:“北航”与“北外”紧邻,他与她竟然3年无缘相见,今天却奇迹般相识在同一趟列车上,莫非这就是“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的缘分吗?

车到终点,方栋侧过身子,又是一句“你先”,在窄窄的过道上让刘黎先下了车。人群把他们冲开了,刘黎这才突然想起来应该找方栋要他的联系方式。她四处寻找那个高大的身影,却见一个个行色匆匆的旅客从身边走过。刘黎拿出火车票细细地看了一遍,细细地整平,夹进钱包。

十指相扣:生命的每一个站口我们一同走过

长假结束,刘黎回到北京,嘻嘻哈哈的她第一次有了心事。她时常怀念起那列火车,火车上有一个男生的胸膛可以依靠……

终于,刘黎打听到方栋5月底将回校参加毕业论文答辩。这一天,刘黎一如去青岛时的装束,早早地站在“北航”工程学院门口,当方栋高大的身影渐走渐近时,她禁不住泪流满面地迎着方栋走过去。方栋没有说话,甚至不叫她的名字,而是径直牵住了她的手。刘黎突然发觉,方栋竟然瘦了一圈。

一切语言,此时都是一种累赘。真爱的列车,就这样悄然驶向下一站。

2002年,方栋在青岛开办了一家建筑公司。刘黎毕业后拒绝了父母为她在上海一家金融公司找的工作,来到青岛。2003年初,方栋的公司出现严重亏损,并因欠债而被迫停业。祸不单行,同年,方栋的母亲被检查出患有胃癌。

方栋和母亲的感情非常深厚,他从北京回青岛创业也是为了照顾母亲,他还没尽到孝心,母亲就要离他而去……方栋陷入痛苦的泥沼中,他以酒浇愁,异常消沉,并决意“赶走”刘黎,让她回上海去过幸福生活。

刘黎知道,一个知道报恩的好儿子注定是一个重情仗义、爱家护家的好男人。在方栋又一次喝酒后,刘黎和他吵了一架:“你以为这样就是爱着母亲,也爱着我?”女友突然间河东吼狮,让方栋酒醒了一半。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方栋向刘黎道歉。刘黎告诉方栋,她决定和他结婚。2003年“五一”,在相识两年后,刘黎与方栋走进了婚姻的殿堂。方栋买了一枚便宜的婚戒和一束百合送给妻子,然后两个人搀着患癌的母亲再度乘坐他们熟悉的那趟列车,并且特意挑选12号车厢的铺位去北京旅行。

5月3日,列车在夜色中徐徐驶出青岛,一对新人十指相扣,眺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方栋告诉刘黎,当初她的脱俗让他惊艳,而分开之后,他才知道爱情是真真切切地来了,他一定要在北京找到她,只是没有想到,要找的人其实也在寻找他。方栋感谢刘黎,他要回报她,用一生的时光呵护她、守望她。

刘黎的心头暖暖的,她向丈夫揭开了爱的谜底。她给他讲了一个故事:有个女孩和男孩谈恋爱,每次打电话,总是女孩先收线,男孩才将电话挂断。后来,两个人分了手,女孩有了各方面都不错的新男友。女孩先是感到很满足,后来她渐渐感到,他们之间好像缺些什么。是什么呢?原来,两个人通电话时,男友总是先挂线。某个晚上,女孩又想起最初的男孩,便给他打电话,男孩依然是让女孩先挂电话,可这一次,女孩说了“再见”却没有收线。不知过了多久,男孩的声音传了过来:你为什么不挂电话?女孩问:为什么一定要我先挂?男孩说,你先挂我才放心,因为后挂电话的人总是有些遗憾和失落的,我宁愿把这份失落留给自己。女孩哭了,她终于明白,对她说“你先”的人,才是自己一生的守望者。

刘黎说:“当初在这列火车上你对我说了三个‘你先’,所以,我相信你现在的承诺。”

从北京回来不久,方栋母亲病重离世。小两口开始打拼,两年后,积累了工作经验的方栋与刘黎辞职,重新创建了自己的建筑设计公司。

2008年春节后,刘黎怀孕了。得知消息的方栋兴奋不已,他抱起妻子,在医院的大厅里转圈……

只盼来生,让我来说“我先”

2008年是方栋和刘黎相爱的第七个年头。婚姻常有七年之痒之说,方栋不信。4月初,他与刘黎商量:“今年我们要纪念一下,趁你身体还能出去走走,我们旅游一趟。”去哪里呢?两个人同时想到了奥运会之前的北京。

4月22日,方栋与刘黎到了北京。尽情玩过5天后,4月27日。两人再次乘坐T195回青岛。上了车,来到12号车厢,找到中铺和下铺。方栋说:“你先在下铺睡吧,我整理一下行李。”刹那间,刘黎的记忆闪回到7年前,她发现生活有着如此奇妙的轮回。

爬上中铺前,方栋想起了什么。便趿着鞋子去车厢接口处用旅行杯倒了一杯开水,把杯子放到刘黎伸手就能够着的地方。次日凌晨3

点半,火车缓缓进了济南站。方栋起了床,给刘黎盖了盖被子,凝视了妻子一会儿。其实这个夜晚,刘黎一直半睡半醒,不过她一直闭着眼睛享受着丈夫的呵护――一个女人,总希望得到娇惯与怜爱。

大约一个小时后,“咔嚓”一声,列车猛地一震,紧接着晃动起来,车厢内的地灯忽明忽暗。刘黎睁开眼,本能地将双手护向腹部:“出什么事情了?”方栋也醒了,他双手抓住床沿从中铺跳了下来,扑到刘黎身边:“不要怕!”就在他伸手想抱住刘黎的刹那,车厢整体向过道侧倾斜90度,猛地翻向右边……

剧烈的震荡中,两人犹如囚在铁笼里,只能听任摆布。方栋无法靠近妻子,刘黎双手伸着也无法抓住方栋伸来的手。他们不知道回撞了多少次,也不知道身上哪处骨折了,甚至也不知道疼痛。列车连续翻腾了一分钟后“砰”地一声,在地动山摇中滚下了四五米高的铁路。刘黎这才意识到,列车脱轨了,此时她的爱人仰面躺在过道上一堆行李架中,对她伸着双手,瞪着一双眼睛死死地望着她……

“方栋!方栋!”刘黎叫着丈夫,想爬过去,但是身子一动就是一阵剧痛,她根本动不了。“刘黎,保护好孩子,你别怕……”方栋也在叫着,可是他的身体显然被什么东西弄伤了,挪动有些艰难。终于,他爬了过来,刘黎也尽力倾过身子,夫妻俩一直伸着的手,终于指尖搭上了指尖。然而紧接着一连串“砰砰砰”巨响传来,片刻后死一般的寂静中,车厢里突然有人尖叫:“撞车了!”就在这一刻,刘黎看到方栋竟然猛地站了起来,大叫一声:“你先走,保护好孩子,在外边等我!”他伸手托住她的臀部,从被震碎的窗口将她猛地推了出去。一瞬间,列车长长的钢铁身躯再次扭动了一下,随之是震耳的巨响,它癫狂着又一次扭曲……

T195次列车倾覆在淄博市一个叫王村和周村之间的S形弯道上,在没有接到减速调度命令的情况下,它以131公里的时速通过这段临时通道,造成车厢的第9到17车厢突然脱轨,横到了另一条铁轨上。3分钟后,迎面驶来的5034次列车紧急制动未果,一头撞了过来,两条钢铁巨龙绞到了一起。

黎明前的黑暗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刘黎醒来看到当地一个农民――周村养殖户张元府,正守在自己身边。她下意识地摸摸腹部,还好,好像没受什么伤害。她突然回忆起可怕的一幕,声嘶力竭地吼叫起来:“我丈夫呢?快背我过去,他还在车里,我要和他一起回家……”可是,刘黎最终看到的是,她的丈夫以双手托起的姿势卡死在扭曲的车窗口里――在将妻子推出窗口后,他永远地离爱妻而去……

事后,刘黎看到方栋的遗体检查报告,他左腿骨折,全身没有其他伤害。就是说,如果不是因为救自己,凭他的体魄是完全可以生还的。刘黎伤心欲绝地查验方栋的遗物,打开他钱包的内层,一张火车票赫然在目。这张车票染了血,依稀可见上面的字迹:“2001年4月27日,北京――青岛。”望着这行字,刘黎一阵眩晕,泪水无声地滚落。

在淄博148医院接受医治一天后,4月30日,刘黎出院参加丈夫的遗体告别仪式。望着水晶棺里的丈夫,7年来两人厮守的一幕一幕回现在刘黎眼前,她没有眼泪,她已哭不出来,她只是一遍遍地问:“我的爱人,你不是一直对我说‘你先’吗?这最后的一次,你为什么就不让我先了呢?你为什么就先走了呢?”整整一天,刘黎一直伏在方栋的耳边不停地问着,直到下午3时方栋化为一堆骨灰……

深夜,刘黎感到腹内涌起阵阵的悸动,从这一刻起,她不再哭泣,丈夫“走”了,腹中的新生命正在走来。她知道,自己必须坚强,她有方栋的骨肉,这是他与她在人世间惟一的连接,她要细心呵护孩子的成长,慰藉丈夫的亡灵……

刘黎挺着微微隆起的腹部,来到栈桥边。无边大海上,蓝烟淡淡地漂浮开来,她的眼睛有些湿润,她要托蓝色的烟雾传话给亲密的爱人:在天堂里等我,这一辈子相逢是我们来生的伏笔;你放心,我一定让我们爱的结晶,平安地出生,健康地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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