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千里”抑或“江千里”?

时间:2022-07-17 04:19:40

2011年秋季,美国芝加哥莱斯利·赫因德曼(Leslie hindman)拍卖行秋季亚洲艺术品拍卖会上,出现一批来源显赫、质量真精的中国古代奁器盒具,均来自美国芝加哥的一名藏家。此君应是怜香惜玉之人,费数十年之功,集品44枚,所藏之物年代跨越汉、唐、宋、元、明、清,质料则金、银、铜、瓷、漆俱全,却均是闺阁香脂粉盒。其中有一枚精美且具款识者,为晚明清初螺钿加金银片嵌山荫逐猎图圆漆盒。此盒初见于纽约佳士得2000年秋季中国瓷器工艺品拍场,为纽约著名古玩商莱利(J.J.Lally)所得,后归此芝加哥藏家。其盒底款识为篆章“姜千里造”款。

千里以金银片加螺钿嵌漆名于世,其技艺影响所及远至日本、琉球(古国名,在今中国台湾地区和日本之间)、朝鲜,仿摹者遍天下。而仿品中颇不乏佳制,与千里手制真器极易混淆。欲甄别真器与仿品,则千里款识不得不辨,而欲识得千里款识,则千里姓氏不得不辨。此次芝加哥拍卖此件圆盒,又将千里姓氏的争议再次摆在人们面前。

缘起

晚明清初之际,工艺名家如星辰灿烂,以登峰造极之技各擅胜场,流芳后世。“干里”所治螺甸嵌漆器即独树一帜。艺酩“千里”,对其姓氏,旧存两说:一日姜,一日江。检现存史料,姜姓之说实早于江姓之说,惜乎今日仅见之于旧籍录述,缺乏实据支持。反观江姓之说,其出虽晚,却有明署江姓款识之实物传世,故今之海内外中国文物学界多依江姓之说。

文献

渔洋山人王士祯《池北偶谈》有语:“近日一技之长,如雕竹则濮仲谦,螺甸则姜千里,嘉兴铜炉则张鸣歧,宜兴泥壶则时大彬,浮梁流霞盏则吴十九(号壶隐道人),江宁扇则伊莘野、仰侍川,装潢书画则庄希叔,皆知名海内。时陶南村所记朱碧山制银器之类,所谓虽小道,必有可观者欤。”王士祯,明崇祯至清康熙年间人,与干里同时,亦是姜姓一说之初记者,其《池北偶谈》亦为史料中最早提及千里螺钿嵌艺术的文字。

乾隆时朱琰《陶说》云:“于是乎……近代一技之工,如陆子刚治玉……姜千里螺甸……”亦是沿循王士祯之说。民初邓之诚《骨董琐记》有关千里之“—技之长”条,亦引自王士祯。

晚清民国时上海古董收藏家许汉卿有金银螺甸嵌漆壶式砚滴一枚,现于纽约佳士得2011年秋季“澄怀味象——许汉卿珍藏”专场。此壶并无底款,旧配丝盒上许氏墨笔亲题日“明姜千里造钿金砚滴,淳斋珍藏秘玩”,许氏是持“姜”姓一说的最晚近者。

乾隆时人阮葵生《茶余客话》中记:“昔人治一业,攻一器,足以传世行远而不朽,较之抱兔园一册,饱食终日,老死牖下,淹没而无闻者,不可同年语矣。如陆子刚治玉,鲍天成治犀,朱鲁山治银,濮仲谦治竹,又嘉兴王二漆竹,苏州姜华雨莓纂竹,赵良璧、黄元吉、归懋德治锡,李昭(一作荷叶李)、马勋治扇,周柱治镶嵌,吕爱山治金,王小溪治玛脑,蒋抱云、王吉治铜,雷文、张越治琴,范昌自治三弦子,杨茂、张成治漆器,江干里治嵌漆……皆名闻朝野,信今后传无疑也。”此乃录千里之姓为“江”之始者。

稍后成书的刘銮《五石瓠》有“濮伸谦江干里”条:“江千里钿漆酒器、方圆小盒、笔筒、鞋杯,花纹工细如发并督童年人学之,前古未有之精也,岂滇制所敢望。”

嘉庆十五年(1810年)重修本《扬州府志》卷七十二载:“康熙初,维扬有士人查二瞻,工平远山水及米家画,人得寸纸尺缣为重。又有江秋水,以螺钿器皿最为精工细巧,席间无不用之。时有一联云:杯盘处处江秋水,卷轴家家查二瞻。”府志所记此条,转引自《田居杂记》(作者不详)。而后世所传江干里一字秋水,即源自此联。

当代文物鉴赏家王世襄《髹饰录解说》“螺钿加金银片”一条亦言:“江千里,明末人,以制薄螺钿器著名。阮葵生《茶余客话》称其‘名闻朝野,信今传后无疑’。王士祯《池北偶谈》、朱琰《陶说》均作姜千里,误。王、朱都是北方人,北音‘江’‘姜’难辨,故误‘江’作‘姜’。”

又有近世王敦化之《王敦化稿》,其说鋀钉(指因袭)葵生及《扬州府志》之说,并无新出。

由上可知,姜、江两说各有其史上渊源,姜姓之说早,而江姓之说晚。王世襄《髹饰录解说》中相关论述,欲为此300年来歧议下一结论。

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编著《东亚漆器》一书,其参考书目索引中虽列有《髹饰录解说》,然论及千里时却称:“对Jiang干里之生平及年代,至今仍知之甚少,甚至对其姓氏仍有不确定处。署款通常只是其名‘千里’,而却有几个与其相关之姓氏,读音均为Jiang。”此处尽管将江、姜两姓误为几个,却足见晚出的“千里江姓”这一结论,尚未被海内外中国文物学界一致接受。

实物

检视海内外公私所藏千里式螺钿嵌漆器,大多为无款、署花叶款或简署“千里”款之器。而目前所知署款确具姓氏者,仅存三器。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螺钿加金银片嵌云龙纹长方形黑漆盒一具,盖里嵌篆书“江千里式”款。

此器为北京故宫博物院藏一级文物,虽未必是清宫旧藏,但海内著述图录迭相传引,因之属闻名于世之重器,至今仍被中国文物界视为千里真品之标准器物。今人所以信千里之姓为江,《茶余客话》等记叙之外,多据此器之款。

英伦著名中国文物学者莫士搂(Hugh Moss)也藏有一枚螺钿加金银片嵌《西厢记》的故事图小漆盘,底嵌螺钿“江千里制”篆章款。

款署姜姓之器,唯前述莱利旧藏螺钿加金银片嵌山荫逐猎图圆漆盒,盒底以纯金嵌“姜干里造”篆章款。考辨

王士祯等曰“姜”,阮葵生等日“江”,然均未言及所据为何:或谓二人所据仅本自目击实物。名匠之作,有一真品便有万干仿品,此古往今来中国工艺史之常情。夫艺匠治器,早年孜孜以攻、励精图治于默默无闻之中,其时世之所见,定是署其真款之手制真品,尚无追慕者也。待声名鹊起,知名海内,仿者遂蜂拥而来。艺匠虽辛勤劳作,然只人两手,一生成器必定有限,岂敌干人万手之仿,故终至仿品不绝,否则何以有“家家杯盘”之盛。而真品处其中,如沧海一粟,淹没难辨矣。再说,上文所言王士祯,生于明崇祯十年(1637年),卒于清康熙五十四年(1715年),其与千里之生活年代稍有交错叠落,但大致属同代之人,其文中“近日一技之长”之语,已言之甚明。其《池北偶谈》刊行于康熙三十年,由此上溯,正是千里嵌漆兴起乃至名动天下之间。当其时,音讯仍在,脉络犹存,仿品尚少,故得见千里真款真品进而知其姓氏或辗转得其实况之机会,当大大多于晚生之阮葵生。阮葵生生于雍正五年(1727年),其《茶余客话》则刊于乾隆三十六年,其时仿品已大行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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