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在《论语》中对《诗经》引用及其价值

时间:2022-07-16 01:09:57

摘 要:作为中国传统文献的整理者和传播者,孔子为了启发学生,经常会以《左传》《尚书》《诗经》中的话来作为“引子”,以达举一隅能以三隅反的目的,整部《论语》直接或间接引用达十几处。《毛诗序》:“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虽然孔子及其弟子未曾亲自做过诗,但是,“我思古人,实获我心”,透过孔子及其弟子所引的诗句,我们得窥孔门学问之一豹。

关键词:诗经;教学相长;儒家思想

中图分类号:I22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16)08-0127-03

一、求道不倦,修己成人

在《学而》篇,子贡向老师请教:“(一个人能)贫而无谄,富而无骄,则何如?”按照子贡的理解,穷人能无谄于富人,自足于己,富人能不自恃其财,与人平视相交就应该算是达到了孔门的修己之道了。可是,老师却认为此犹不足,只算小成而非大成。“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所谓“贫而乐”即是“安贫乐道”,一个人安贫不易,乐道更难,贫属“命”,“回也其庶乎,屡空,赐不受命,而货殖焉,亿则屡中”,穷通富贵均非人力所能左右。“道”之兴废亦在“命”,所谓“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因为“命”属“天”,知天命何其之难,因此孔门教导弟子重在修己正身。耽溺于未知之域非孔门学风,与其寄希望于不可知,莫如叩问于当下。孔门教人修己成人之学,即忠于己,恕于人,所谓“安贫”与“乐道”即是“贫而无谄”的升级版。正如《吕氏春秋》所说:“古之得道者,穷亦乐,达亦乐。所乐非穷达也,道得于此,则穷达一也,如寒暑风雨之节也。”《毛传》:“治骨曰切,象曰磋,玉曰琢,石曰磨。”指针对不同材质的器物使用不同的方式进行精化加工。拓展到道德修养上,就是要求君子应该日有所进:“如切如磋,道学也。如琢如磨,自修也。”子贡引诗于此,其实是在与老师探讨修己成人之途中的“灵犀一念”。如果说“衣敝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的子路是贫而无谄的代表,那么作为富人的子贡就是富而不骄的代表,二人实则均已登孔门之堂,却未如颜回虽居陋巷仍能不改其乐为可贵,也不如孔子虽“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但“乐亦在其中矣”的修己之境。正因如此,周敦颐才在教程氏兄弟时让二人:“寻颜子、仲尼乐处,所乐何事?”

除了安贫乐道,“富而好礼”也是“富而不骄”的升级版。朱熹云:“好礼则安处善,乐循理,亦不自知其富矣!”一个人富而不骄是一种自我节制,还属于有意识的修身,而到了“富而好礼”则已然把“富”字脱落,和人相交,进退容止均有度,是修身到了一定境界。故而和其交往自然会予人“若饮醇醪,不觉自醉”之感。而子贡也因其能引诗以与老师相答,更是获得老师“告诸往而知来者”的称赞,朱熹认为是:“孔子许其所已能,而勉其所未至也。”而无论是安贫乐道者还是富而不骄者,要想不为境所困,均需有仁心,无仁心则“不可以久处约,不可以长处乐”。所以孔子虽罕言仁,但细读《论语》,夫子所言,前后实一也。与子贡相类,曾子一直谨慎勤勉用孔门学问自修,如“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在病危时,也曾引用诗经中的《小雅・小F》语曰:“启予足!启予手!《诗》云:‘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而今而后,吾知免夫!小子!”虽然曾子引诗更多的是为了表达如《孝经》中“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的含义,但是联系散见于各处的曾子之语,我们更能看到的是一个在修身成人道路上一直谨慎小心的曾子。当然儒家教人修身的目的不仅仅是让人“慎独”,其旨是让人不困于心,不做“戚戚然”小人态。故而当后世以自己的方式洞悉了这条闻道的奥义后,他们在修己成人之路上愈行愈开阔,才会脱口说出“为人处世间,得见事无可疑处,多少快活”这一番话来。

二、独居以慎,相交以诚

在《八佾》篇中,子夏以《卫风・硕人》篇中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之语问于老师,老师用“绘事后素”之语答,即古人绘画之法先布五彩,再以粉白线条加以勾勒。没想到,子夏亦如子贡一般,举一隅而能以三隅返,由此及彼想到了“礼后乎”,“礼必以忠信为质,犹绘事必以粉素为先”。由此我们可以看到孔门学问不同于诸子之处,孔子强调“复礼”,却并非如墨家一般确确然搬出了“明志天鬼”一说,用以恫吓下到百姓上至诸侯。曾子说:“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祭祀之礼是为感念先王先祖之德,故而当林放问礼之本时,孔子说:“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即所谓“夫祭与其敬不足而礼有余也,不若礼不足而敬有余也,丧与其哀不足而礼有余也,不若礼不足而哀有余也……俭者物之质也,戚者心之诚也,故为礼之本”。于此可以看出,虽然孔子也说过“尔爱其羊,我爱其礼”这样的话,但是相较于外在的形式而言,孔子更重视的是礼之本,即在行礼时,人的内心之质是否也与外在行礼之文相符合,如不符合,就会错把“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中的“玉帛”当成是“礼”之“本”,而将“诚”置乎末端。所谓“诚”,除了与礼相关,它还与仁心相系。曾子说:“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何为忠?何为恕?朱子解释的极好:“尽己之谓忠,推己之谓恕。”诚如子贡所云:“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以待己之心待人,方可谓之诚,而诚的前提就是“慎独”。《中庸》:“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故君子必慎其独也。”所谓慎独,就是毋自欺也,所以孔子病危之时,子路使门人为臣,来为孔子治丧时,孔子说出“吾谁欺,欺天乎”这样的话。不自欺欺人,秉心以诚,事人以诚,是孔子对自己也是对门人的期望。当我们看到后学子思编著的《中庸》里的“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这样的话,才会明白孔门一脉相传者之为何,也才明了为何时代在变,而儒家文化中很多精华还一直具有适应性。

三、以行践知,知行结合

在《论语》中,有三处直接谈到过学诗的重要性,一处为孔子教其子孔鲤学诗时说:“不学诗,无以立。”一处为夫子自道:“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一处为学诗后若:“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综合三处夫子论诗,我们可以看出,孔子在诗教上注重两点:一是需下功夫研读《诗经》,因为读诗的过程,不仅是一个不断累积人文知识的过程,也是一个人养心及了解社会的过程;二是不能只满足于能诵诗,更要知行结合,居于一国可“事君”,出使他国亦可“专对”。而所谓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则更包含了孔子对其弟子的期待。依钱穆先生所言:“故学于《诗》,对天地间鸟兽草木之名能多熟识,此小言之。若大言之,则俯仰之间,万物一体,鸢飞鱼跃,到无不在……孔子教人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者,乃所以广大其心,道达于仁。”这种对于天地万物的深切关爱之心,其实已经是儒学“仁”的理想的泛化了,这与后来屡屡被二程所称道的张载在《西铭》中提出的“民胞物与”的仁者情怀是相通的。于此可知无怪乎弟子慨叹“夫子罕言利与命与仁”。因达于“仁”对一个人的要求太高了,甚至孔子自己都说:“若圣与仁,则吾岂敢?”至于诗的作用,孔子则以“兴观群怨”概括。简而言之,“兴”体现了《诗经》由物及道、由景及情的启发作用,“观”表达了诗歌的认识省察作用,“群”和“怨”则表达了诗歌的政治伦理和人伦教化作用。由此可见,孔子对以《诗》来教导孔门弟子的良苦用心:一个合格的孔门弟子,除了文质彬彬,还要有所止、有所为,即对社会有所担当,而非去做高蹈遁世的隐者。虽然孔子也说过“邦有道则见,无道则隐”,“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但他从未真正放弃一个仁者所应承担的使命和责任。正因如此,当子路告诉石门的守门人,自己的是从孔子那里过来时,守门人第一反应就是:“是那个知其不可而为之的人吗?”这与后来孟子的“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何其相似!而孔子也曾对其子伯鱼说:“人而不为《周南》《召南》,其犹正墙面而立也与!”《二南》之诗,适合乡乐中众人合唱之用,人若不能唱《二南》,就是一人独默于人群中,好似面墙而孤立。于此可见,孔子之道非是坐而论道,而是起而躬行。正因如此,当孔子诵“棠棣之华,偏其反而。岂不尔思,室斯远而”时,说:“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如果真心思念,何惧路途之遥远!进而引之,如果一个人真心向学,又怎会因行道之难,而轻言放弃呢?后来《中庸》也有:“行远必自迩,登高必自卑。”这种起而行之的态度无形中也开启了《大学》中“修齐治平”理想人格的实现途径,为后世儒生拾级而上提供了途径。

四、执两用中,过犹不及

在《论语》中,孔子曾对《诗》有过两句评价:一为思无邪;一为评价《关雎》时说:“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思无邪”出自《诗经・鲁颂・o》,曰:“思无邪,思马斯徂。”此诗以骏马善于行走、稳健直行的特点来颂扬鲁公崇奉先贤、品行无邪和治国有道之德,进而譬喻人能恪守先贤遗训,崇德守道,不为邪曲所动的道德意义。而后者则是对《关雎》中的主人公的赞扬,他虽然未能与朝夕慕念的淑女携手,但仍能“快乐而不放荡,悲哀而不痛苦”。联系陆机的《文赋》:“虽区分之在兹,亦禁邪而制放。要辞达而理举,故无取乎冗长。”孔子的评价充分表现了一名君子所应有的节制与风度。孔子曾在《论语・尧曰》说:“君子惠而不费,劳而不怨,欲而不贪,泰而不骄,威而不猛。”诗教中的这种“中庸思想”在孔门学问中并非孤立的存在,它其实是孔子一直以来倡导的“礼”的思想的体现,而“礼”的思想的核心其实就是“正名”。关于正名,包含两层含义:一是上下各安其位;二是明于己份。因为儒门要培养的是“君子儒”,孔子在给弟子们传授学问时也是致力于培养可以能真正“弘道”的“士”。故而一个君子若真正了解自己肩负的使命和责任,即便是乐于群,也只是会求和而不求同的。正如朱熹所言:“和而不流。”内心有仁,进退有度,外化为礼,自会在不经意中让人“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更不用说他会有“恭而无礼则劳,慎而无礼则葸,勇而无礼乱,直而无礼绞”了。所以孔子《论语・卫灵公》曰:“放郑声。”并且自道.:“吾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这种种之故表面看来只是对诗句中情感的“过”进行批评,对语言中的“俗”进行雅化,实则包含了孔子通过“诗”中的“中庸”思想对“礼”的思想加以阐发的意图。《论语・颜渊》中关于培养仁心,克己复礼的四个条目即为:“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明于此,我们再读孔子那句:“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才会别有感悟。把孔门的“中庸”思想提升到一个新高度的就是《礼记》,诚如顾随先生所言:“如果说一部《礼记》皆讲外在的礼,那么唯《中庸》篇讲内在的思想,故读《礼记》不读《中庸》则只有躯壳而无灵魂。”“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这和孔子在《论语》中通过“诗教”来阐发“中庸思想”一脉相承。在《礼记・中庸》中,作者正是通过事物内在两级关系、事物的常与变的关系、时间运行的观念上把握事物发展的规律,提出了“中正”、“中和”、“执中达权”、“时中”、“中行”准则。而与《论语》中对中庸思想论述相比,《礼记・中庸》里所谈的“中庸”更具体,并且在要求上更严格,要求一个君子无论何时何地都要以“中庸”来待己接物。于此我们也可看到,先秦的儒家思想在接引弟子时还是较为简明平易,操作性颇强,后来的儒家思想开始走上了一条“极高明”的道路,在理论上日趋精密,在体系上日趋宏大,故而《中庸》篇中也说:“国家可均也,爵禄可辞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

《诗经》云:“嘤其鸣矣,求其友声。”作为一位伟大的思想家和教育家,孔子并没有局限于在课堂上传道授业解惑,而是在日常生活中,引诗入怀。因为他对《诗》熟知于心,所以才能在教学上与学生“同声相应”。所以对《诗》的解读,正是我们踏入孔门的一个途径,如此,就不难理解何以孔门一时桃李繁盛,而孔子的学说,也得以通过孔门后学流布天下,泽被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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